晚上睡觉时，我同老赵同盖一床被子。他接任老大后，前面的第一块铺板也给睡上了人，刘大民就是如此，就是要自己睡，因此就睡在了第一个，这是从规矩上来讲是不行的。老赵他年龄大了，也不愿意去管那些事，总是让人们随心所欲地去做事，所以号子里的管理越来越乱。

　　上午，老赵被钟管教叫去谈心。也是奇怪，他一来到十号，钟管教就总是叫他出去，他每次回来总是眉飞色舞，大讲同钟管教谈心时的所说和所为。

　　铁门打开，又从一号调来一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在一号很受气，但到十号后却显得非常凶狠。他天天就是叠纸鹤，而且是用方便面袋叠的，所以很是好看。他很有气力，长得也很结实。

　　“你是我叫钟管教把你调过来的。”老赵对他说。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变化。老赵是在想调整十号的力量对比，把这个小伙子调过来，当他的心腹，就是所谓的靠把。不过小伙子被判十个月，还有几个月就要出去了，而且他也在让父母为他活动做外劳。

　　黄阿才已经呆了四十多天，他问钟管教到底是怎么回事，钟管教去打了电话，后来他就突然被叫出号子，并且带着被子等，他劳动教养去了，年龄不满十八岁，他就可能去少年管教所。这个傻瓜似的孩子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我们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宫小进也被逮捕了。逮捕证是从小窗口递进来的，由他签的字。这是宫小进非常希望的，因为他刚刚从劳动教养处出来就出了事，如果继续劳动教养，他的年限就将累加起来，而逮捕后，性质就发生了变化，由劳动教养变为劳动改造，将要被判刑，如果判刑，像他的这点事，最多也就一年半载，他算计自己的服刑年限，觉得还是判刑比较合适。因此他的逮捕正好是他的愿望。

　　我一直就没有再被提审，家里也没有什么消息，快过年了，我连一点钱都没有，看来我要过一个苦年了。我写的信也许程爱真没有收到还是什么，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想起了我的儿子，我和前妻离婚后，我就没有经常看到我的儿子，只是在节假日的时候我回到我的父亲家看看他，有几次他不想让我走，又不直接说出来，就是在那里哭，看到他哭，我也哭了起来，孩子有什么罪吗？没有，完全是由于我们上一代造成的，这种感情的创伤也只是孩子最为清楚。我知道我对不起孩子，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和责任，所以每到节日的时候，我就非常惦念他，这种思念使我不能自拔。我决定给我儿子写封信，我想不论怎么讲，我儿子也能看懂我的信了。我在春节前给我的儿子写了信。

　　儿子，你好！

　　爸爸在遥远的地方给你写了这封信，但是你根本就无法与爸爸联系，在春节到来之前，我首先祝你生活愉快和学习顺利，希望你能听妈妈的话，听外婆和外公的话，努力学习，做一个有知识和有志气的好孩子。

　　回想过去，我对你的关心真是太不够了，这些又是无法用语言能够弥补的，我非常地想念你，我要说我是爱你的，不希望你受委屈，希望你总是高高兴兴地生活和学习。我不清楚我会怎样，但是我坚信我自己是清白的。

　　在铁窗下，我永远思念你。代我问候你的妈妈。代我问候你的外婆、外公和舅舅，我觉得有很多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但又不可能简单地在信中解释清楚，只好以后再见面时说了。

　　此致！

　　祝你学习进步！

　　爱你的爸爸——华向阳

　　我是用名信片写的，这样钟管教就更容易接受。我同样贴了六毛钱的邮票。我想名信片贴上六毛钱的邮票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交给了钟管教，希望我儿子看到后能够理解爸爸的情况，并不是爸爸不想念他，而是特殊的情况使我不能有任何的自由，没有办法和他一起过年，儿子只有原谅我了。我的另一个意思是变相告诉我的前妻和她父母，我出事了，不能及时给我应该给的钱，也请他们原谅我。坦率地讲，我很是希望我儿子能够给我来封信，但是这个念头我很快又给否定了，因为他还小，是不会这样做的，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在过去人的眼里，凡是坐牢的人就是党和国家的敌人，就是低人一等，永远不能抬头，所以我可以说现在不应该这样理解，在号子里的人是触及了国家的法律，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但是难道没有法律弄错的时候吗？我们没有罪，不是也被关压在号子里了吗？，我们不是社会上的残渣余孽，相反，是社会上的精英，坐牢这个词，我自己连想都没有想过，我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和发展自己的事业，并没有触及国家的法律。

　　周小露问及钟管教什么时候能够让家里人接见，钟管教答复他只能在春节以后了。这时他的姐姐给他送来一百元钱，这可就高兴死了周小露。不过也真是可怜的，已经这么长的时间，家里人才给了一点钱，最苦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开大帐的时候，就看他了，不但买了方便面，还买了十张菜牌子，一下子他就有排列在人们之上的感觉，头都是抬着的，说话都是那么劲头十足。恰恰相反，我没有了钱，打的菜已经没有人给我吃了，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去吃，揍合吃牢饭就行了，白饭加腌菜，没有一点的油水。虽然我还可以吃方便面，何为和觉得我在吃他们的似的。因此，我在吃我应该吃的方便面时也总是能不吃就不吃，我没有那样的劲头和厚厚的脸皮，不愿让别人说三道四。我的法语名字就叫“让”（翻译名），可能是老天的有意安排，我就是这样的歉让，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冲上前去吃。而周小露就是另外一种人，有了钱了，就拼命地抢着吃，生怕吃不着似的。不过他还是有些善良的一面，每次他在为何为和和自己泡方便面时还总是问我一下是否吃。这一点我还要感谢一下才对。

　　老赵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人，看到大家吃方便面时，他一开始总是不吃，还说：“我在外面从来就不吃它，我现在也不想吃。”

　　“那是你刚刚进来，过一段时间你自然就会吃的。”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应该有一定的说服力。

　　“谁在外面吃方便面呢！真是可笑。”何为和连讽刺带挖苦地说。

　　“是啊，都说在外面不吃肥肉，到了这里见了肥肉就抢着吃。”宫小进在一旁也说。

　　“我在外面最爱吃的就是花生米。”老赵好像没有听出来他们的语气。

　　他怎么同我的爱好是一样的呢？我在外面时，也是如此，所以，从工厂里到我周围的朋友，都会在吃饭时主动给我要一盘炸花生米，这好像成了我的专利。

　　从一号调过来的小伙子姓邵，我们都叫他小邵。他首先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好感，总是对我说：“我们俩靠把，我们是把子。”我都不知道如何答复。不过他的热情还是感动了我，我想我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有人帮助我，是我最大的荣幸。他来后，做出了一件惊人的事，就是自己画了幅中国象棋，还制作了棋子，这样号子里就有事可做了。我的棋艺真是属于一般，记得我小时候总是同弟弟下，可是一输了，我就非常生气，有时竟然还会哭，但是只要是赢了，心情就非常好，头也抬了起来。所以我在与他们下棋时，总是告诫自己这仅仅是玩一玩，没有什么可以当真的，我还是棋艺差了许多，很快就输给了老赵和刘大民。特别是他们俩在下棋时也总是用那种口气说话，好像别人都不行似的，我没有再说什么，一盘一盘的输，但我在总结经验，很快我能够战胜刘大民了，对老赵，我还能在让我一个马的情况下，赢了他。

　　就在快到春节的时候，许小伟浑身是土的进来了，这个时候我们正在铺板上看电视，我剃了光头很冷，就用防寒服的单帽子戴上挡风。小邵上去就要打新来的许小伟，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大声地劝说他们不要打他了，小邵高高挥起的拳头就放了下来。

　　来了新人，老赵应该问情况的，他没有问，只是在那里看着别人的行动，现在没有了行动，自然也就只好由他发号施令，他简单地让他洗澡。数九寒天，但是号子里是干净的，许小伟那么脏，就必须洗澡。他脱掉衣服，站在厕所里，用一盆一盆的冷水从头向下浇，浑身颤抖不已，但这是没有办法，进号子就要服从号子里的规矩。

　　“为什么进来的？”宫小进慢悠悠地说。

　　“偷电线。”许小伟小声说。

　　“多大了？”

　　“三十四。”

　　“结婚了吗？”

　　“正要吃酒入洞房。”

　　“你真是个倒霉蛋，新婚燕尔，没有进洞房先进了班房。”何为和说。

　　我也感到非常奇怪，这个只在书本里看到的事怎么在现实生活中也表现出来了！

　　“估计得判六年以上。”何为和分析道：“盗窃电线不是以盗窃论处的，而是以破坏电力设施罪来判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处罚。”

　　“我怎么觉得不应该这样呢？他才偷了二千元的东西。”我说，我还是不很懂法律。

　　“我说的是对的，《刑法》中明确规定的。”何为和又反驳道。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争执的，因为我本身对这种罪就是模棱两可。

　　来了新货，自然大仙和周小露就解脱了苦海，周小露已经判完了，也就没有再安排他干什么工作，只是让他去洗洗前面几个人的毛巾，他愿意伺候何为和的事。

　　春节快要到了，号子里的人也都开始燥动起来，天天计算着时间，什么时候就可以到春节了，一方面大家都比较想家，另一方面看守所肯定要改善伙食，其实大家想的更多的是在春节期间我们怎么过，有钱的人就买了许多的方便面，因为在春节时肯定要吃两顿饭，吃不饱饭的人就非常难受，饿的时候就可以用方便面充饥。有没有那么严重呢？没有人知道，只有像宫小进这样的几进宫的人才知道，他也曾经体验过，可是每年的情况都在发生变化，今年是什么样，谁也没法说清楚。

　　钟管教不知道怎么了，春节前还往十号调来一个老号子，他几乎走遍了看守所的号子，所以谁都认识，而且表面上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他一进来，就和何为和等几个人合伙，吃的东西都放在一起，他到底有没有钱，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让他叠毛巾，他叠得非常认真，而且非常地整齐，确切地讲这是我进来后第一次看到这样叠毛巾的。他跑了好几个号子，不用说对号子里的规矩了如指掌了。吃饭时，他会主动蹲在后面，但在打菜时，他就会冲到前面来，别人也没有办法说。老赵更是不说。他叫魏小国。因重伤害被判四年，正在等待下农场，但是他又说是等待民事庭的判决书。钟管教也说是他很快就要走的，所以，老赵没有给他安排什么更多的工作，对他的要求也是非常少，好像任他去做什么拟的。他是瘦高的个子，长得也是比较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在社会上混的人，但是，又没有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