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大年三十，我总是在这天的下午才回到家，因为同国外做生意，外国商人只是重视圣诞节而不是中国的春节，他们都不休息的，我也就没有办法了，只好跟着工作。可是现在我是在平静中开始了春节，虽然大家都是说要在大年三十好好地唱一唱，玩一玩，闹个通宵达旦，但看守所一再强调纪律问题，我想肯定大家不会太过分地闹的。

　　早上没有了早饭，我们都开始起得晚一些。我还是起得很早，不想因为节日而改变我的生活习惯，我这样做就是想磨练自己的坚强意志。然而，外劳还是非常辛苦，早晨卖茶鸡蛋，一块钱一个。魏小国一下子从被窝里出来，拿来一个盆，就向老赵要菜牌子，一张菜牌子可以买五个鸡蛋，但老赵没有拿出来，既然已经分开了就没有必要跟他要了，魏小国就只好向何为和要，何为和给他了，周小露帐上还有些钱，就这样他们顺便就买了满满一盆的鸡蛋，我们就是看着他们四个人吃，宫小进有时抢几个吃，老赵称他不爱吃鸡蛋。周小露感到很心疼，因为他那可怜的一点儿钱没有必要都花在吃上，下到农场还要花钱的。

　　前几天，正好于新从农场给我们来了封信，他就讲到了下农场的时候，他身上只带了二十八元，到了那里什么理发费、卫生费，饭碗的费用等等，他反而欠着农场八元钱，后来他连写信的邮票都没有能力买，非常地狼狈不堪。他在信中一再嘱咐我们要注意节约。另外他提及在农场并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要被打，没有那么恐怖，但是要背监规，内容比看守所的多得多，所以这确实让他头疼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跟何为和要了几张纸和邮票，给予新回了信，代表我们认识他的几个人问候他一番。

　　宫小进是几进宫，又在农场干过，所以他把农场描写得非常可怕，什么动不动就会挨打挨骂，什么要贿赂管教，什么在农场要经过军训关、监规关和劳动关，特别是劳动关，你是新来的就必须多干，否则将被打。照他的说法，在农场里是非常黑暗的，里面还有很多的待人接物的事，处理不好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两相对照我们到底相信谁呢？我更加相信于新信中所说的，时代在变化，农场自然也要变化，国家的法律越来越严格，人应该享受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好。看守所里不就与过去不一样了，管理上更加透明，而且管教的奖金升迁都要看他管的号子质量怎样，经常有问题出现，肯定要影响他的奖金和升迁，所以，现在是管教管得越来越多，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整月、整月的不开铁门，也没有谈心一说，任你在号子里折腾，只要不出事就行了。听他们讲就是在我们的十号，有一次打死了一个人，因此，从看守所的领导到管教都受到了惩罚。看过所彻底改变了过去的局面，就开始谈心了，每周让你出去散散心，了解一下你的心里状况，便于管教掌握情况，对症下药。这就是所谓的文明管理时代。另外，必须要指出的是现在的号子里的人触及法律的各个方面，并不都是社会上的残渣余孽，还有很多的精英，因此，再笼统地对待在押人员就显得不太合适。

　　大年三十的第一顿饭在十点才开始，不过确实像看守所所长讲的，他们为我们改善了伙食，饭菜打好后，大家就围在一起吃，不是平时的那样蹲着吃饭，大家都抢着吃肉，而且吃得很香，吃不饱饭的人有点油水也就好许多了。我没有同他们去抢，只是等他们都抢完了我再去挖一点儿。我总是谦让，让人感觉我非常客气似的，在号子还谈什么客气呢，这里应该有我的一份的，可是我不习惯那种疯狂抢购的样子。也许是我自己清高的原因，那就活该了，自己吃不好，就不怪罪别人了。

　　晚上吃完饭，我们就要在号子里过除夕，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瓜子都是看守所无偿给的节日礼物。我也想嗑瓜子，但是看到他们都是急不可待的样子，我克制住了我的欲望，没有表现得那么露骨。小四子，就是从后面号子里调过来的，由于爆吃，晚上就不停地上厕所，坦率地讲这是不容许的，但老赵并没有说什么。我们都嘲笑他，好像没有吃过肉似的。

　　躺在铺板上我突然看不下去电视了，自己迷迷糊湖地梦见了爱真凄惨的样子，没有人来看她，我父亲又不认她，她是那么地冷清，只有和孩子共度这难熬的除夕之夜。我感到愧对她，她跟着我到现在没有享受过幸福和快乐，她还这么年轻，却要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的眼不禁流了下来，要不是号子里规定，我真要大哭一场，将自己的内心痛苦统统地发泄出来，这样可能会好受些。但号子里明确规定，过年谁也不能伤心哭泣，让大家过一个好年，尽管在看守所里过年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哭泣只能使每个人感到更痛苦，何不忘掉一切，尽情地享受在这种情况下的过年时光。

　　午夜时分，电视关了，我们都在等待着外面那激烈的鞭炮声，也许是我们的期待太高了，没有听到那连成一片的鞭炮声，他们告诉我这是由于我们处的位置比较偏的原因，可是在元旦时那炮竹声比现在都强烈。我相信这仅仅是我的感觉。

　　我久久地不能入睡，爱真的身影一直环绕着我，她是多么的可爱，而且也是很坚强的女人。我同程爱真认识是在我当那个中外合资的制衣公司总经理时，那时她和她的同学们刚刚从学校出来就来到了我们的企业，学校是急于帮她们找到工作，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分到我们的企业里当缝纫工，所学的专业根本就不符，只有程爱真她被学校推荐到办公室工作，我们当时要一个懂计算机操作的统计员，她学的正好是计算机，就这样留在了办公室。她学得很快，也很快就能够独立地工作了，打字也比较快。她长得并不是非常出众，高高的额头，细细的眼睛，结实健壮的身体，但是一脸的纯真，充满了一种朴实的情调，她没有抹口红，，更没有涂脂抹粉。她对谁都是那么热情，给人一个非常诚实的感觉。她高高的个头，扎着长长的辫子，不禁让我想起了《小芳》那首歌，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时，我就想起了程爱真，从那时起，我开始注意她，我想她是没有发现我对她的感情变化。

　　有一天，她像平时一样来办公室看电视，就我们两个人，我们谈了许多感情方面的事，当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更多地谈论我自己的感情经历，谈到我的痛苦和欢乐，特别是谈到我的前妻时，我痛苦地说道她同我结婚时就不是处女了，虽然当今社会不应该把这个问题当成是爱情的绊脚石，可是我是一个处男，这种欲望和要求总是强烈地刺激着我，我希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的处女，同我一样不懂那种事的女人，让我们共同编织我们的梦想。在爱真面前，我是惭愧的，因为我结了婚，还有了儿子，而她还是一个纯情少女。从良心上讲我不愿意欺骗她的感情，况且她比我小那么多。然而，我没有控制我自己的情感，冲动地捧着她的脸亲吻了一下。她的脸涮得一下红了起来，但是她却没有反抗，愣愣地看着我，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发展着，但没有越雷池半步。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从外地回来，在办公室里，她洗完澡，我就愣愣地看着她，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还是有那么一种冲动，抱着她，疯狂地接吻拥抱，她是那么地温顺，没有丝毫的反抗，顺从地躺在我的怀里，我抚摸着她，慢慢地我控制不住自己，最后同她结合了。我感到是那么的舒心和欢快，少女身体的芳香使我兴奋不已，我陶醉在她的温情之中。我不清楚为什么我是那么地激动兴奋，只是多了更多的实际内容，这一点同我初恋时的感觉是极为不同的，那时没有更多地想到性爱，而是心理的情爱。现在我是有些直截了当，没有太多的浪漫色彩，或者说我所说的浪漫色彩是表现在现实中的。我爱上了她，每周我都坚持到工厂里去，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开例会，另一个就是我要同她在一起。可是有一次，她没有在办公室等我，而是躲在宿舍里，我没有看到她，就有一种空虚的感觉，开完会后就觉得非常无聊，下午我就回北京了。我知道她是故意回避我，觉得对不起我的妻子，不想破坏我的家庭，但是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越是想断就越是断不掉。她和我都没有经得住爱情的诱惑，最终还是走在了一起。使我意料不到的是她怀孕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让她到医院里打掉。她回来后，独自一个人回到宿舍，我没有勇气去看她，作为总经理，在工人面前不能发生这样的事，否则传出去是不利于我的形象的。程爱真也是要顾及她的面子，就一个人承受了这种痛苦。我给她安慰，但是不是在她痛苦的时候。

　　企业倒了，我离开了公司，但是我首先告诉她公司的情况，让她做个思想准备，我将是一无所有。她显得非常平静，总是把事情看得很淡。我在另一个企业搞了一个车间，准备东山再起，但是我没有成功，这个地方离以前的地方太近了，那边的什么事情都能够反映到这里，所以工厂的老总就对我开始怀疑，因为我当时没有钱交承包费，想一边做一边给承包费。我最终失败了，首先是我聘的技术师傅突然全部离去，使我受到了打击，程爱真很支持我，自己一边学一边撑起了这个车间的管理。后来我们要送货到另一个工厂去整理，发货。可是这家工厂就是不同意放货，害得我只能是东找西找，在几个领导的互相踢皮球中，我才送走货到另一家工厂，但是我从此就没有再回过这家工厂，我的面料等许多的东西就全部扔在工厂里，等于是我交了几个月的承包费了。程爱真那时一直在我的身边安慰我鼓励我。

　　她又怀孕了，但是她坚持不去做掉，等到大了一些时，想做又来不及了，而且我们手里没有钱，也无法让她去做掉孩子。她过春节从老家回来后，就一直跟我在办公室里，白天黑夜地陪伴着我。我当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一点怨言都没有，有几次我们就买一张烙饼，没有钱买菜吃，就买一瓶酱豆腐就着吃。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她，没有营养的生活怎么能够对她怀孕的身体有好处呢！此时我和我的妻子的关系已经非常冷淡了，我快一年的时间没有回家了。

　　我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对什么事我也是非常负责任的，我以为作为一个男人就要这样，一定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我让她去了她的同学那里，在那里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送人就是了，反正她还小，对于孩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我在北京准备着钱，使她不能在别人那里有低人一等的感觉。快到临产时，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医院里的医生们也有些着急，不是为别的，是怕我不负责，把程爱真一个人扔在遥远的地方没有人管。但是我没有这么做，在她生孩子的时候，我来到她的身边。孩子出世了，我虽然是结过婚的人，也有过孩子，但是要是让我从那么小就开始护理，我是从来没想过的，也不知道怎么去做。可是，孩子生下来是白白净净的，体重在八斤，个子比一般的婴儿要高，看到他那可爱的样子我狠不下心将他送人了，决心留下他，我想怎么也能抚养大这个小生命。孩子拉出黑乎乎的像沥青一样的东西，我有点不知所措，医生告诉我这是胎粪，我真的不知道，就用纸给他擦干净，又用温水洗一洗，当时程爱真躺在床上根本就没法动。我也考虑过，如果我同妻子离婚的话，出于对儿子一切都好的话，判给我的妻子比较好，因为我天天在外面奔波，怎么能够照顾好他呢！虽然我是那么爱他，但现实迫使我不能选择将他留在我的身边。现在我又有了一个儿子，我在心里好像也有了平衡感，所以，我没有理由不再抚养第二个儿子成人。

　　好在爱真的奶水比较好，尽管平时没有吃什么好的补品，但是奶水很旺，至少孩子吃的问题解决了。由于爱真的刀口不能愈合，她等于是在医院里坐了月子，我没有一直陪她，因为我要去挣钱，来养活程爱真和孩子。在我的生意有些起色的时候，我把她们娘俩接回了北京，没有住的地方，我就让她们住在旅馆里。程爱真没有任何的怨言，尽可能不麻烦我，自己带着孩子。孩子就是这样慢慢地长大的，他也好像懂得大人们的艰辛似的，很少哭闹，而且非常招人喜欢，他在一天天地长大，开始会笑，依伢学语，长得胖胖的，很是可爱。虽然我的生活感到很累，但是我在精神上却是很满足的。

　　当我的办公室决定降低成本搬到这个小旅馆时，我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让程爱真和孩子搬了过去。我好像有了一个家，这是实际的家，但在法律上我知道是不合法，也就是在这时，我和妻子彻底地分手了，我什么也没有要。但我很满足，至少我现在有了一个赖以生存的家，离开了住了一年多的办公室。

　　程爱真总是那么地贤惠，不论我有钱还是没钱，她从来不说什么，有钱就过有钱的日子，没有钱就苦着点儿，我们就是这样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程爱真总是告诉我，她依然怀念我们过去没有钱的日子，我们共同吃一块大饼，没有菜，就吃咸菜，虽然那时我们是非常地艰苦，但我们俩的心相通的，互相鼓励和支持，我在受到别人侮辱和打骂后，得到了她的安抚，我躺在她的怀抱里，就会觉得我的痛苦全都消失了。现在我回到家中，感觉没有一点的压力，可以尽情享受家庭的温暖。这才是一个家的感觉，过去我觉得活得太累，回到家里也感觉很累，虽然前妻的家人都对我非常好。但让我感觉拘束，没有现在生活的轻松。

　　我和程爱真的生活刚刚好起来，孩子也学会叫爸爸妈妈了，也会扶着东西行走了，我却出事了，突然的出事，来不及同程爱真见一面，告诉她应该继续做什么等等。她肯定要受苦的，这是我的第一感觉，竞争如何，我不清楚，也没有办法问清楚。这就是我为什么痛苦的原因。

　　过年了，我不能不想起她，我在看守所是苦了一些，但是我毕竟到点就有吃的还可以睡，没有什么办法，即便有也无济于事，可是程爱真在外面，她和孩子怎么生活呢？我父亲要是能够帮助一下，也就好了，但我问过他老人家多少次，他就是不同意，现在我不在那里，他更不会理会程爱真和孩子。过年应该是一个欢乐的事，但是程爱真和孩子肯定是非常寂寞的，没有亲人去看她们。

　　我反复用扑克牌算着我的命，为什么程爱真没有任何的消息呢？是不是她顶不住生活上的压力离开了北京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会不会离开我呢？这几天我总是胡思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