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显得很“忙”，我又被提审了。我想的是，在检察院就可以将我的事情和申诉都告诉检察官了，不用管他愿意不愿意听。但是我见到的不是检察院的检察官，而是公安局的胡警官，他的旁边还坐着两个不像是本地的人。我反正不认识。

　　“坐下吧。”胡警官说。

　　“谢谢。”我坐下。

　　“今天是北京D公安局的来提审你，是因为你又诈骗北京一家公司的钱。”胡警官严肃地说。他看了一下北京来的公安警官，意思是可以提审了。

　　我没有激动也没有任何的急躁，我早就想过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的。

　　“我们是北京D公安局经济刑警队的，我们接到M-H 公司的报案，特此来提审你，调查有关情况，你要如实地讲。”北京来的警官说话非常客气，没有一点提审的味道，好像是在聊天。

　　“是的。”我一下子明白了，最终没有按我的意愿去做。

　　“姓名？”他边问边记录。

　　“华向阳。”我非常平静地回答。

　　“年龄？”

　　“三十九岁。”

　　“家庭住址？”

　　我还是把身份证上的地址告诉了警官。

　　“政治面目？”

　　“群众。”这个提问区别于X市的公安局。

　　“婚姻状况？”

　　“离异。”

　　“为什么被抓到看守所？”

　　“涉嫌诈骗。”

　　“什么时候被抓的？”

　　我又是重复我的被捕经过。

　　“你同M-H 公司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被X市公安部局抓走，正常的业务全部停止，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但是我的确收了M-H 公司的定金八十多万元，还没有来得及做完发货。”

　　“详细地说一下情况。M-H 公司给过你几次定金？”

　　“两次，一次是九月份十一万余款，是用于童装生产的，我把原料和辅料基本已经买好送到了工厂，就等待客人再确认一下另一种面料就可以投产了。另外一笔是七十多万元，用于在天津生产的睡衣套装的订单，我们签订了三个月的合同。”

　　“这笔钱你用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我的错误，我一部分投到了北京T-M贸易公司的最后一个月的订单中，因为他们公司迟迟不给结汇，所以造成我公司的资金出现严重的空缺。本来是不成为问题，我却没有想到我突然被抓走了。”我非常客观地说。

　　“那另一部分用到哪里去了？”

　　“另一部分是我的投资错误，我看到工厂一时接不上活，就接了另一家公司的活，投入了十几万元钱。”我解释道。

　　“我们都掌握了你的资金去向，你看我们都查了银行和有关单位，并且我们也调查了当事人，所以你不要掩盖什么。”他给我看了看有关的材料。

　　“我讲的全部是事实。”我坚信我讲的是事实，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呀。

　　胡警官看到没有什么事，就出去了，北京的警官就闲聊了几句：“在这里怎么样？”

　　“跟北京没有办法比。”

　　“天天吃什么？”

　　“米饭，没有油水。”

　　“看来你在里面受苦了。”

　　虽然他们表现出同情的意思，但是我还是非常警惕。

　　“我们非常想给你押解回去，但是这边的事没有完，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等你这边的案子了结后，我们再带你回北京。”他说得很平缓。

　　我感到非常地失望，有一种我被断送的感觉。从这里出去再进北京的看守所，这到好了，我要在看守所里度过我的后半生了，难道真的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你有什么要给你家里说的吗？我们可以转告他们。”

　　“没有什么。”但是我的话又不是非常坚决。

　　“你他妈的不要这样犹豫不决的，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别那么多的废话。”另一个警官一直没有说话，这时他站起来说了不客气的话。

　　我没有再说话，坦率地讲我不能因为我的事连累家里的人。回到号子里，我的心情反而无法平静下来，想了许多。觉得自己坚定地做一个普通的人，诚实的个体商人，却落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经济纠纷都给定成是经济犯罪呢！我真的有些想不通。难道国家的法律就是这样的不公正吗？

　　我收到了我的好友唐小亮的信，他的信很简单，但话里暗含着告诉我要坚强地挺住，不要胡思乱想，否则前后矛盾的口供是不利于我的案情的。我非常了解这一点。另外，他告诉我他不能来了，要看一看情况再说。我知道他手头很紧，不可能拿出钱来的。

　　我赶紧给他回了封信，信上我一再强调他不用来，因为来也是看不到我，也不可能同公安局的人见面，现在我的案子已经到了检察院。我还感谢他对我的支持和鼓励，相信我是会挺住的，还是那句话，别人能够挺住的，我也是可以的。

　　我顺便给北京T-M贸易公司的经理写了封信，说了我的情况，并且谈了他们公司欠我的款项，希望他们公司能够认真处理，这笔款是M-H 公司的，不是我的。我希望他能够回封信，但是我一直没有收到。

　　……

　　让许小伟擦板子吧，他还觉得别人老是指责他，就自己坚持继续擦地和擦厕所。我刚来的时候也有这种想法，觉得擦地和擦厕所虽然脏一些，但可以干完后不用再干别的活，也不会有人总是指责你。别人是不会这么想的，因为擦地和擦厕所是没有人愿意干的。

　　常小明是非常幸运的人，没有干几天擦地和擦厕所的活儿就又干擦板子了，轻松了许多。所谓擦板子就是每天要在上午和下午对整个的铺板擦拭一番，吃饭前和吃饭后都要擦板子的，当然要是能够做好这项工作也不是件好做的事。不过他是没有问题的。他的到来，也带来了他家乡的看守所的情况和一段顺口溜，但那只不过是过去的时代所表现出的问题：

　　“一进牢房心惊肉跳；

　　二话不讲全身搜到；

　　三餐牢饭顿顿不饱；

　　四面围墙外加岗哨；

　　五湖四海齐来报到；

　　六亲好友接见不到；

　　吃（七）烟喝酒全部戒掉；

　　八个大字天天对照；

　　久（九）经沙场不屈不挠；

　　实（十）在不行上山改造。”

　　常小明还教给大家一些用扑克牌来耍的把戏，我看老赵练习得非常带劲。

　　中午时分，号子又进来了一个新人，一进来，就皱着眉头，一句话都不讲，任凭大家打他，骂他，但是就是倔强地一言不发。常小明开始高兴起来，他可以享受一下欺负人的感觉。刘大民又捉弄他，让他开汽车，新来的就做出开车的姿势，开到哪里了，他还要说一声，最后开到了看守所。他是为什么进来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但是明确地讲他是持菜刀到受害人家里将受害人砍倒在地，原因就是因为受害人介绍了云南的一个女人给他当老婆，也没有领结婚证，就算结婚了，两个月后，老婆突然失踪，他去找受害人让他帮助找一下，因为那个女人是从受害人的岳父家的村子里买来的，他花了近两万元。他们这个地方确实存在着买老婆的陋俗。他三十多岁了，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妻子。那也不能因为老婆跑了就去砍人呀，真是糊涂透顶。

　　宫小进的左眼在外面打架时给别人打坏了，看不见东西，过去他去过北京看病，但是要换视网膜就得排队，几年以后才能够轮上他，但眼病慢慢影响到了右眼，加上他还是整夜的看书和吃辣椒，所以这几天眼睛开始疼痛起来。他在晚上总是不停地叫骂，坐立不安。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任凭他大声地骂了。虽然影响了我们大家的休息，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北京M-H 公司的报案，使我对现行的法律产生了很大的疑问。另一方面对我在心里打击非常之大，我对自己出去的信心越来越低，我的生意之路肯定要彻底断送，官司如此之多和残酷，使我无法承受这种压力。在不知不觉中天开始亮了，新的一天就这样又开始了……

　　经过一夜的思考，我也看透了，反正都是坐牢，在这里和在北京也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我心里总是产生某种恐惧感，但我也是无可奈何了。

　　宫小进的眼睛问题总算得到钟管教的重视，并带他出去看病，他回来后声称要开刀动手术，否则，他右眼的视力也有可能越来越差，最终失明。他是很害怕的，所以也同意了，只有这条路可走。他其实能够写信，却让我给他家里写了封信，跟家里要些钱，准备动手术。他屡教不改，造成他父亲对他彻底的失望，根本就不会管他，他的父亲也是公安出身，又管过劳改队，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到这样的地步，第一次家里管了，让他保外就医出来，花了很多的钱，但是这次家里人肯定就不管了。可是孩子毕竟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再怎么样也牵着母亲的心。希望他家里人能够给他送来点钱吧。

　　我收到了工厂朱厂长的回信，心里非常高兴，我仔细读着来信，反复揣摩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华向阳经理，你好！

　　首先能够收到你的信我非常的激动，你出事后，我一直夜不成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帮助你，不知道你处能不能收到钱，我可以给你寄些生活费用。在工厂里，工人们也是非常惦记你的，可是我们只是说你出国了，要一年半载的才能回来。现在大家非常齐心，决心要做好订单。

　　香港苏先生年前在工厂这里住了两个来月，我们一直陪着他，他是你的客人，我们一定要保质保量做好每一个订单，让你的客人满意。我们目前已经做了许多的活，小孩的服装也全部出货了。我想客人应该满意了，但是我觉得苏先生还是有点小气，这一点比不上你。

　　你的家里我们也去过了，不行的话，就叫你老婆到我们这里来住算了，等你出来就可以在我们这里再发展自己。如果你同意，我就可以把她们娘俩接过来。我一直坚信你没有问题的，总会有结果的。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不可能是罪犯。以后该帮助的就帮助，不该帮助的就不要管了，自己做好生意就行了。

　　信就写到这里，希望你要坚强一些。

　　此致

　　敬礼

　　好友老朱

　　他比我长几岁，多少像个大哥似的关心我。我很高兴，恐慌的心境稍微平静了很多。但愿像他在信中所说，我就可以放心了，客人对我处境的理解是最为重要的。我真的没有想很多，只要客人没有什么损失我也就非常知足了，我如果能够出来就可以继续同他做生意，另外，我思想里是存在着哥们义气的想法，总是感到我不欠客人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