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钟管教把原来七号的死刑犯和另外一个老孙安排在十号，一下子十号快成了老年人的号子。虽然我们号子里有死缓的，但是毕竟不是死刑犯。这个六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是比较有气质，也许就是南方人的特点吧。他满脸的皱纹，但并不是很黑，一双忧郁的眼神，让人感到一种压抑感。死刑犯是戴脚镣和手铐的，生活起居非常不方便，别的人都可以在风场洗澡，但是他就只能等一段时间，向管教提出请求后，由管教拿来扳手和钥匙给打开才可以轻松一下。他总是唠叨不停，见着谁都去诉说自己是无意的，自己多么的后悔呀，等等。有时，我们大家只好劝导他。

　　宫小进说：“你年纪也大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天天地伤心没有用。人家年轻人都走了，也没有像你一样呀，那他们不是更后悔吗？”

　　刘大民本身同他关过一个号子：“老孙，像我这样的不是更难受，我的一辈子不都交给了监狱，你有什么可以痛苦的。”

　　我也是说：“现在后悔莫及也好，伤心也好，事情都发生了，我建议你只好认命，就说你努力让法院改判，也要定为死缓，不论怎么讲，你都要一辈子在监狱了，所以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想出来同家里人见面，看来是不太可能的。”

　　老赵只是让他不要多想了，想也不起作用。然而，老孙还是经常地哭泣，有时连晚上都不睡觉，坐在那里哭。我们不知道怎样劝说他，只有在吃饭上照顾他，别看他年龄大了，但很能吃。我们也是尽可能将打来的菜给他吃，特别是用常小明的钱，以他死刑犯的名义买了许多苹果和其他的吃的东西。我们也就一起吃。老孙没有钱，家里人也没有什么钱，他非常想让家里人来一下，但是家里人就是不来，弄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陪着他来的老薛已经被判六年，听他讲，他是持刀强奸一老妇人，被告进来的，但是他自己说是他同那个老妇人过去就认识，而且有人还给他们俩做媒，问题是他在干完后，那个老妇人向他索要一千元钱，他没有，就被告到公安局。为什么持刀呢？他说他平时就带了把砍刀，防身用的。他是鳏夫，老伴早就过世，自己辛苦地将孩子都养大成人，没有再续贤，现在孩子都大了，自己想要找一个老伴能够安度晚年，却突然被人告到公安局。他没有文化，也不知道怎么样同公安局的警察解释清楚自己的情况，糊里糊涂地就被判了刑。很快他就要下农场了，我帮助他写了封家信，让他家里人来看看他，准备一些下农场的衣服等等。我同他说，一定要准备点儿钱，这样免得在农场里不好过。他没有钱。但是人老实。一谈到这件事，他就是泪流满面，我清楚他是非常后悔的，法盲造成自己终生的难堪。

　　老赵一直在帮助我分析我现在的情况，建议我能够在当地请个律师，我为了能够了解我的案情，了解我到底是有什么罪证，就同意了他的建议，但我是想和钟管教谈一谈。老赵将我的想法和钟管教说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钟管教叫我出去谈心，我可以讲我想要说的话。既然时中能够做取保候审，那么我也应该能做的，他就是找的是当地的律师，律师的各个方面的关系都很好，如果我在当地再请一个律师，就可以迈出关系的这个门榼，我必须立即写信给程爱真，让她再给我汇几千元钱来，我在当地请律师，北京的律师可以对付我在北京M-H 公司的案子。时中走了，证明一点，就是我们的案子停留在中间人的位置上，仅仅从这一点来看，还是非常好的事，但是从另一方面讲，又是坏事，我可以永远被关押在里面。等了一天，钟管教还是没有同我谈心。我晚上就给程爱真和我父亲写了信。在给爱真的信中，我是这样写的：

　　爱真，你好！

　　来信我已经收到，特别是孩子的照片，我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觉得自己愧对孩子，没有给孩子应有的父爱。现在只能在心里祝福他快乐地成长。

　　我所要的书籍是非常重要的，我希望你能尽快地寄来。另外，我希望你能够速寄几千元钱给我，我想在当地再请一个律师，通过他我可以更多地了解我的案情。也有利于我怎样应付各级的提审和提出我的意见。我很清楚目前我不可能依赖谁，只有靠我自己在每一个阶段申诉我的理由。北京的律师，就跟他们讲，可以负责我的M-H 公司的案子，不要来X市，省去好多差旅费。请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很爱你和孩子，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出来，我们一家团圆。先写到这里吧。

　　此致

　　祝你和孩子好！

　　爱你的向阳

　　我顺便又给我的父亲写了封短信：

　　“爸爸，您好！

　　在里面，首先我祝愿您身体健康。

　　我觉得我自己这一辈子太苦、也不是很顺利，总是磕磕碰碰地，让您也经常为我担心，我也是非常不忍心，这次在里面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非常惦念的就有两件事，一是您老人家的身体，千万不要因为我的事而出问题，要好好地生活下去；二是我衷心希望您老人家能够接纳程爱真和孩子，她们娘俩为我吃尽了苦，孩子也毕竟是我的孩子，也是您的孙子，所以我希望看到您有所改变，如果我有招一日能够出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同程爱真结婚，她是一个值得我爱的好姑娘。

　　我很想念您，我的父亲。

　　此致

　　祝您身体健康！

　　儿子向阳

　　我反复又看了几遍我的信，才装在信封里，明天我就可以交给钟管教发出去。

　　第二天，钟管教真的让我出去谈心，我把两封信交给了他，请他帮忙寄出去，还谈到了我想在当地请律师的想法，他同意了，但是他想了好久，突然对我说，可以请张律师，是个女的，在律师界也算是可以的。他的爱人也在公检法部门，这样可以了解一下我的情况。但钟管教非常严肃地说：

　　“律师只是帮助你咨询有关的法律问题，但不能帮助你串通案情的，这是我国对律师的规定。”

　　我确实也是非常慎重，一方面我希望有可能通过律师突破关系网，另一方面我也是担心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就是公检法也是通过律师了解我的想法。总之我是非常高兴的。

　　“那应该是多少钱呢？”我向钟管教请教。

　　“大概两到三千元吧。”他说。“具体的，你要直接同她商量，我不能参与你们的协商。”

　　“谢谢。”我非常感谢他，按他的意思，当初我要是请当地的律师，可能就取保候审了。

　　回到号子里，我把我的情况跟老赵说了一遍。

　　“费用嘛，你就卡在一千五就可以了。”他说，他的律师费就差不多是这个数。

　　“多一点儿也不怕，我就是希望能够请求律师的接见，问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我说。

　　看守所新设置了中转号，把将要去农场的关在一起，以便安排走的时候不至于影响别人。老薛就是首先去中转号的人。我默默地为他准备了香皂和卫生纸，交给他，这是号子里的规矩，每个下农场的或去监狱的，我们都给他们准备好一些必要的日常用品，尽管他们可能没有钱。老薛非常感动地哭了，面对他的情景，我心里产生了一种怜惜之感，等他出来时，他要六十岁了。我默默地祝福他。

　　老赵从钟管教那里了解到，何为和最终没有能够留在看守所，他到省会少管所去了。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但是他那动情的神态和骄横的举止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丁小丁他们也是一同送到监狱里去的，尽管他们比阿黑刘大民他们判得晚，但还是先下去了，大概是因为他们里面没有死刑犯的缘故。

　　刘大民他们就只有等到他们的同案有了结果后才要下监狱，要知道他们死缓在看守所里呆得时间再长也是不算刑期的，而是在监狱里两年以后才可以考虑减刑的问题，一般只要你不出现新的问题都会减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