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号子里又进了一个新人。钟管教正好当班，进来时，钟管教对我们说：

　　“不要打他，他是许管教的同学。”

　　我们都没有说话，新来的进来时，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身材一般，但是长得很结实。

　　“报告，能给我一支烟吗？”他抬头问着钟管教。

　　我们都笑了，在这里面怎么可能抽烟呢？他怎么就比别的来人更加新鲜呢？钟管教也笑了笑，就走了。

　　“你怎么能这样问呢？号子里是不允许抽烟的。”宫小进嘲笑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新来的赶紧说。

　　然而，更加奇怪地是，他到前面看看，问大家：“大门能够开吗？”

　　“你头脑是不是有病？”刘大民不客气地说。

　　“我只是问一问，我只是问一问。”他有时这样唠唠叨叨地说。

　　“我能在里面大便吗？”他又提出新的问题。

　　“你在开玩笑吧？”关小朋也生气地说。

　　“你不要认为你有关系就可以什么事都不懂，就可以随便地问来问去。这么大人了，到这里面一定要说话得体，否则我们也会不客气的。”宫小进严厉地说。

　　“到前面来，这是老大。”宫小进又接着说。

　　他不知所措地走过来，我开始问话：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打架，我用刀子把对方扎了，但是我这纯粹是打架。”他解释道。

　　“既然进来，你就必须服从号子里的规矩。首先是背监规。工作吗，你就擦板子吧。”考虑到他是关系户，我没有更换擦地擦厕所的人。

　　晚上就是这么挤着睡下了。

　　第二天，给他开了卫生大帐，我按照规矩给了他十包方便面，两袋酱。但是他好像被饿疯了似的，拼命地吃，一点也不知道节省，一下子吃完了十包方便面，后来又跟我要，我非常为难，宫小进非常不客气地对我说，

　　“把东西都给他，看他吃完了怎么办？”

　　我还想留着点东西，不控制他，是不行的。可是看到新来的举止，我们又都感到没有办法，遇到这样的人，要是没有关系，我们的拳头早就上去了，哪还有他这样说话的权利呀。我们把他开的东西全部给了他，几天的功夫，他的吃的东西就没有了。我们就看着他饿着。

　　“能给我一点菜吃吗？”他又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你没有打菜，没有权利吃的。”我回了他一句。

　　他不说话了。

　　开风时，正好许管教过来，新来的竟然叫起了许管教的乳名，我们又议论一番。但是许管教也像没有事似的，向他了解了具体的情况。也许号子里还是有人向钟管教打报告，他找宫小进和关小朋谈完心后，就在大门口对我们号子痛斥一顿：

　　“我听说，你们在里面对新来的人过关，平时还赌博打架，这些必须立即停止，特别是陈小喜，你要是再打架和调弄新来的，就给你上报看守所。”

　　我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样义愤填膺，陈小喜这一段时间还算可以，没有再调弄新来的人和打架。过关是我们在做的，但不是对所有的人。

　　钟管教找我谈心后，我对他讲，让他帮助我到一号去要回我的书和向他们借一根针。由于老赵不怎么管理号子里的事，针也不知道是谁给弄丢了。记得老孙手里好像有一根针，我就想向他借一下。钟管教叫我自己去要。在一号的小窗口，我看到了老赵、大仙和吴国伟。我顺利地借到了针和要回了我的书。

　　“北京人，这是《增广贤文》，你拿去作个纪念吧。”老赵从里面递出那本书。

　　“谢谢你，老赵。”我没有多说什么。

　　吴国伟的案子同我的一样，也给检察院退回了公安局审理，但是他本来是检察院给抓起来的，怎么会退回到公安局呢？这是有点让人想不通的。听说他老婆出月子后来看他好几趟。他又请了当地的律师，也是钟管教帮助请的，和关小朋及时中的是一个人。

　　谈心时我没有承认号子里有过关和调弄新来的人的现象，应该不出事就是对钟管教的最大的帮助，老是炸号子是非常不好的，管教的脸面也保不住，所以我一直是坚持号子里不出现什么出阁的问题就好。

　　我对新来的已经是非常厌倦了，他仗着有关系就可以随心所欲，这是坚决不行的。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他在看守所里根本就长不了。所以在又来两个新人后，我就不让他干活了，宫小进他们都说我这样做不合适，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希望我突发的想法成为现实，如果他最近走不了，也建议钟管教同意他调到许管教的号子里就是了，让他看看别的号子是怎样过的。下午，他提审回来后，就说自己可能要取保候审。宫小进也认为这是可能的，就是在公安局的调节下私了此事。果然没有几天，他就走了，但是还在钟管教那里告了我的状，说我让号子里的人过关，让每一个人都打新来的三拳。

　　我又收到唐小亮的来信，信中提到他给T-M贸易公司的华经理打电话，华经理根本不同他谈论什么事，这就证明他对我持有成见，而且他一直同香港的苏先生在做生意。因此我就非常明白了，我给他写了信，他根本就不回答的原因。我对他怎么样，上天可以作证，我努力帮助他完成任务，就是在帮助他，他的利润指标的大部分都是我给创造的，要不是他们公司在业务上对我不重视，预付资金总是不及时或者不够，结汇后又压我的款，我是不会找另外的M-H 公司的。

　　我给工厂的朱厂长的第二封信，不知道他收到没有，我是想让他解释清楚一些问题的，可是他一直没有回答。如果在他那里的业务是M-H 公司走的，那就还是正确的，但是如果不是，那就要出现严重的问题了。这也许就是M-H 公司报案的原因吧。

　　号子里又进来两个新人。其中一个受到了隔壁号子来“电话”给宫小进让他关照一下，但是我们也已经打完他了。

　　我以为过关不是目的，其原因就是要让新来的重视里面的规矩方圆，才不可能出现许多的问题，对管教也是比较好，当然我们所谓的过关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过关，过去是有意地去整人，有许多是侮辱人格的问题，而现代意义的过关就是要让每一个进来的，要知道到这里面来，要自觉地接受号子里的规矩，大家都要有秩序地在里面生活，尽可能地避免没有必要产生的问题和炸号子。不知道我这种歪理是否能够成立。来到这里的人也都是社会上的另一面的出类拔萃的所谓聪明人，他们也是不服气的，当个号头要是能够把他们管好是件不容易的事。老赵的失败就表现在他根本就是放纵了人的个性。

　　号子的关系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来自官道，就是像关小朋等等，还有就是来自黑道的，就是说在外面社会上就认识或间接地认识，那么在里面就首先免于皮肉之苦，其他的人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是看老大的人品而定。我不愿意打人和调人，但是有些时候有的人确实是非常的令人气愤。

　　钟管教找宫小进、刘大民和和尚谈心，回来后，和尚就走了，到中转号子，等待着随时去下农场。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关键是不知道自己将被判几年，特别是许小伟、陈小喜和毛小山，他们明摆着是在焦急等待自己命运的安排。

　　我这几天都在请求钟管教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请他来接见我一次，我想问问，按照《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我的补充侦查时间应该到了，但是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呢？我希望有一个结果，哪怕是判刑也是一个结果，而不是这样地无休止地等待下去。下周就是两个月了，补充侦查时间怎么也应该到了。钟管教只是说，让我好好地耐心地等待，时间问题不要过于追究。我表面是同意了，但是我心里却认为是应该说一下了。

　　开大帐时，别人都没有钱了，我只好开了几箱方便面和菜牌子，宫小进劝我不要开了，反正没有钱，靠我一个人也养活不起整个号子里的人，那就只好饿着吧，没有什么办法。我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是我这样做的原因就是想让大家看到我作为号头是有钱的，同别的人不一样。特别是我一直带着刘大民吃，让他感到我对他没有一点的偏见。我依然我行我素，依照我的诚心做事。

　　毛小山的父亲来看他，说没有钱给他请律师，这是毛小山早就想到的，所以他没有产生很大的震动。无可奈何就听天由命吧。什么民事附带，什么要求他赔受害人七千元钱，全部抛向了一边。到这个时候，他也想开了。

　　宫小进判后应该调到严管号子里，但是最近短刑犯太多，钟管教就说，让宫小进暂时在十号，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然而号子里开始产生了对宫小进不满的情绪，巴不得他能调走，他就是仗着自己的厉害就是对谁都进行欺负，而且说话非常难听，动不动还动用拳头。毕竟他是几进宫的人，要说怎样调教新来的和他看不上的，他还是有一套的。我极力压制着号子里的这种情绪，不愿意号子里出现什么波动。

　　看守所发给陈小喜一点儿高锰酸钾，用来对他的那个患了尖锐湿疣的部位进行消毒，要不然肿得太大了，令人可怕。

　　许小伟的检察院起诉书也到了，过了好几天才看到。起诉书上列举了他偷盗的次数和数量，他平时没有说真话，他偷了十多次，但没有多少钱，这就说明了他的案子的严重性。他的情绪也一下子低了下来。我不知道怎样来劝导他。

　　五月底的一天早上，原来管时中的那个管教值班时，对我说：

　　“华向阳，你想不想回家呀？”

　　“当然想了。”我没有犹豫地说。

　　“你可能很快就要回家了，这回你可要高兴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您真会开玩笑。”我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

　　“时中来电话，他还想到这里投资呢。他可是恨透你了。”他接着说。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上午就给程爱真和我的儿子写了封信，现在新的规定，不能用信纸写信了，我们都只好用明信片，我委托钟管教帮我寄出去。心里好像又了却了一当子事。我给我儿子的信是为了庆祝六一儿童节，预祝节日快乐，好好学习，听家里人的话，记住一点，他的爸爸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他是怎样，都是爱他的。

　　那个学生收到他的表妹的来信后，痛苦地哭了，那封信是不长的，但是却反映了一个少女的纯真的情感。当他读到，她的学校就在看守所的对面，每天她都要隔着窗户，向里面张望，希望能够看到他，但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因为她根本就看不到里面。她说他是她认识的男孩子中最为坚强的，他应该坚强地走下去，能够早日回到大家的身旁。不用说他了，连我都为之感动了，也许就是老天的保佑，他果然被释放了，是学校作保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