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红尘，破九霄。

　　 那皑皑白雪，悉朔飘零间，迷了谁的眼，动了谁的情？

　　 谁，将于这层层雾霭之中，带出一缕光明，点缀黑暗的世界？

　　 沉沉浮浮的旧梦，掌看几人前路坎坷？

　　 或许，或许……

　　

　　 “师傅。”

　　 她苍白的面孔上，第一次浮现一种叫做痛苦的神色。如同白蜡封缄的伪装，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然后层层破碎。因疼痛而朦胧了双眼的泪水，在坠落的瞬间，被冷冽的寒风呼啸着击碎，散落。

　　 如同她的心。

　　 那般疼痛，那般剧烈。

　　 “离开无极，归于红尘，从此一身修为化作虚物，无极圣山神女葬入苦海。你，当真不悔？”

　　 圣老雄浑的传音狠狠砸上漫漫雪山，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她低垂的眉目紧闭，过往种种纷至沓来。

　　

　　 那时初入无极，她在尘座历尽艰难，终洗尽凡尘铅华，换得潋滟新生；

　　 又一时无极之巅，白衣墨发，好似九天玄女，惊艳脱俗，羡得无极众人奉之为神；

　　 再有武座之中，无极门人苦练修为，她在一旁冥神打坐，冲破六极；

　　 或是神女堂前，师兄师妹精心筹划半月，为她送上生辰贺礼；

　　 ……

　　

　　 她蓦地胸膛一颤，指尖深深抓入雪地。

　　 眼未睁，唇轻启，三个字沉沉传出。

　　 “我，不悔。”

　　 三字，重过千鼎。

　　

　　 那一年无极山巅，少女狂性消磨，终日郁郁愁肠；男子白衣风华，携酒而来，衣袂翻飞之间，点出一夜酒香醉人。

　　 那一日雪夜暗舞，散尽世态炎凉，堪破红尘千丈；多少繁华淹没，散入九泉，几多痴缠迷惘，只在千年轮回之劫。

　　 她将舞技发挥尽致，如书狂生前那封绝笔，绝响万世。

　　 她舞得芳华漫天，舞得无极失色，舞得天地黯然。

　　 她舞尽一切无法言语的痛，却只得一字浸染。

　　 “……劫。”

　　

　　 雪花依旧落满肩头，寒风依旧呼啸而过。

　　 她从荏苒岁月中挣扎过来，耳边又是一声轻叹。

　　 那是惋惜，是不舍，是……

　　 是什么呢？

　　 是对她的失望。

　　 失望。

　　 她忽而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那千年之劫，本就是她一生的梦魇。

　　 何谈无奈。

　　 “如此，你便去罢。”

　　

　　 无极圣山那一点梅红，终悄然颓唐。

　　 她遥遥远眺，似乎已经融于这苍茫大地，融于这永世不败的无极之地。

　　 久久。

　　 她放下怀中昏迷的少年，朝着无极之巅，重重跪下。

　　 三声轻响，是她将即使面临死亡恐惧，也从不底下的头颅，磕向千年积聚的苍苍雪地。

　　 一磕，别过安好宁静的无极岁月；

　　 二磕，别过赤诚相待的师门众人；

　　 三磕，别过……我风华绝代，如父如兄的启蒙之师。

　　

　　 师傅。

　　 二十六年孤苦岁月，你仙人之姿，惊世之才埋没不发。

　　 你踏过东篱，渡过西秦，走过南越，北上荒地。

　　 你找到了我。

　　 从此你一生命运与我牵绊。

　　 可我如今，却剪断牵线，要归于红尘了。

　　 师傅，师傅。

　　

　　 她驻足不动，仿佛要将这无极光景，刻入脑海。

　　 片片雪花在她面前洋洋洒洒落下，清冷脸庞绽放笑靥如花。

　　 裙摆蓦然划过。

　　 转身的瞬间，有晶莹的一滴，自眼角落下，却坚硬了她的心。

　　

　　 当我踏出无极去往天极之时，这天下——

　　 再不安宁。

　　 而我心中所挂之人，便……

　　

　　 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