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戏水的屏风后面,两个身影伫立在床边。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慕轻纱轻声问道。
床榻上的廖泽岩就算是古铜色的肌肤,也掩盖不住他憔悴的面容泛白,嘴唇也是紧紧抿着。
“预定他是这几天苏醒。他全身都是伤,没有一处完整处,这样严重的伤,我从来都没有医治过。幸好没有破伤风,不然估计要找我爷爷出来医治了。”
慕轻纱望了他一眼,“你爷爷说你这个不孝子孙,今晚去你梦中找你了。”
他也学会了淡然。“我爷爷不要我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只是听姓唐的说过几次。”
“我也不是没有人要了,我要你,你要我不就是了。”慕轻纱安慰道。
两人并肩着走到了窗前,今晚天色还是沉沉的,就像天下的被子就要压下来,覆盖在人的身上。
“年少轻狂的时候,总是会想很多浪漫的事情。如今,就算看着这像扑了墨汁黑夜,也会觉得是最美的景色。因为,我的良人正在我的身边。”她往后把头依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缓缓的说。
双手轻轻而不失力度的攥紧了她的腰肢,他伏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我又觉得自己是在发梦。纱儿,我有没有说过爱你?我想说,可是又怕你反而更急着躲避我。”
两手环紧他的手臂,她把头也倾向后面,与他耳鬓厮磨。她清楚的知道,这种气息、温度和触感都是属于他,而她也正深深陶醉。总有一天,她会完全的忘记君凌风,心里只有他。
“好像说过,又好像没有说过,不过你现在说的话,我就一定记住。”
“我爱你。”他的热气吐入了她耳蜗内。
她发出了轻盈的笑声,心内却是加重了负担。她在担心什么,难道她的意志还不够坚定?怎么可能,她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反悔,除非……是后悔!
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不该再胡思乱想了!
“老怪物广告天下,征召宫女和太监,而我们正好可以混进去。我易容,装成宫女的样子,而你,则可以隐身进去。不过,我担心她们对你的隐身术有所提防,你的隐身术遇到粉末,还是会现形的。毕竟是大活人,又不是灵魂,不可以穿墙等,我觉得你会比我更危险。”
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你一个人去不是更危险,找到了人,你也够不上力气抬他出来。何况皇宫那么大,路你又不熟悉。”
原来,那日皇后最后的嘴型,正是说了三个字。“慕知恒。”
而城门上只有皇帝和皇后的悬尸,依照着身份,慕知恒应该也是被挂在上面的。现在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慕知恒还活着,躲在了那口井里;二是,慕知恒已经死了,只是死的人太过多,而没有人能发现而已。
“这样想着,我心内越加不安。”慕轻纱垂下了眼帘。“你说书红尘和谨儿怎么了?那日我们没有把她们两个带出来,她们恐怕已经遭受毒手了。若是太子哥……恒哥哥真的没有死,我该怎么面对他?”原本她以为慕知恒醒了,书红尘就不用被皇后欺压了,她带书红尘出来,那不就是拆散她和太子。而皇后,也不会加害谨儿。当初,她是朝着这处想的,却没有想到,短短一天会发生翻天大劫。恐怕现在慕知恒就算活了,也会有死的决心。
“你什么都替所有人想好了,最后却忘了自己。”复仇一旦拉开序幕,她只会忘了他们之间约定的幸福。他抬起了头,苦涩的道。
“我们是不是该为所有的鲜血复仇,那天,当我看着小俏那么悲惨的死在我的面前时,我就萌发了这样的想法,只是苦于实现。”人生就是这么可笑,当她叫他摆下所有的仇恨、而他也全摆下时,她自己却染上了仇恨的色彩。甚至一想起来,这似乎比与他相守在一起而更让她蠢蠢欲动。
那个光年,那些挥洒的鲜血,她已经渐渐淡忘了恐惧。
“对不起,我该是和你一起远走高飞,抛却这些不该有的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压下心头的失望,她也强颜欢笑。
他们之间,终究是不能好好在一起的,他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你想怎么做,我都会义不容辞。”他知道她是想的,可能太过于了解一个人,也成为了痛苦的源头。
“为了我,你万丈深渊照跳,万劫不复不悔;而我为了他,万丈深渊照跳,万劫不复终悔。你能不能研究出……后悔药?”
最后这句话,让两人都怔住。
要让人不后悔,除非是事情没有发生过,或是时光倒流,让人有再次选择的机会。“或许可以试试失忆药?”
“没了记忆,我不就像个傻子了。还怎么复仇,怎么救人呢。”她摇了摇头,也知晓是不可能。再怎样,她也不可能会让记忆抹去的。就算都是痛苦,她也不愿意失去那些属于他和她的回忆。
该死……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又想到了那个人的身上。她现在该是好好去忘记他,而不是去一而再,再而复始的去记起他来。
窗处,一抹踽踽的熟悉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自从改朝之后,汴京就没有安定下来过,白天黑夜不该沸腾。而老怪物也是因为客栈内太多高手,而不敢轻举妄动。加上她屠杀过多的人,高手不足,不可能会耗费那么多力量来捕捉他们,而是要用在别处。就像今日的满大街抄家……
街上火光烁耀,一个瘦弱的身子拖拉着一辆木轮子的车子,踽踽而去。
再次尝到了暴饮寒风的滋味,花锦却不像以前的软弱了。当初是她亲手拉着蓝清皓往汴京寻找奇迹,如今却又要回过头去,去寻找一处两人最后的归属之地。
“之语……”慕轻纱不安的叫道。
沐之语也看到了。“你今日把话说得那么决,现在静下来,才发觉,自己还是其实只是嘴硬心软。”
“那怎么办?我现在好矛盾,我不该救他们的,那天一时冲动就救回来了。现在,我也不该怜悯他们的。可是,她今日说的那番话,我又觉得心头难受。”
“我知道怎么做了。唉……”沐之语轻叹了声,替她拢紧了披风,而后才转身离去。
她看到沐之语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花锦身边,并拉着那辆车子离去。并且这一去,到朝阳抹天也没有再回到她身边。
她就这边一夜站在了窗边,双臂发凉,受伤的手因寒气而又麻又痛。
她举起手来,望着那丑陋的伤疤,脑海回旋那头白茫茫的银丝,思绪又不自觉回到了她与他说过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情话。
“纱儿乖,我吻吻,吻吻就不痛了。”
“我知道我没有他那般好,可是以后,凌风必定对你如珠如宝,把以前所有的过错都弥补上,好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也离不开你了。我好爱你……”
“纱儿,这辈子,若不是遇见你,怕是都白活了。”
“若是我还介意,那我就不是人。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你这麽好,这麽傻的女子了。纱儿,往事全部都不要再提了好么,我们回到一起。”
泪不自觉的滑下凉腮,她黯然了双眸。“你不是说过,必定对我如珠如宝,弥补所有的过错,不再负我的吗?你不是说过,离不开我、很爱很爱我的吗?你不是说过要彼此信任,我们忘记所有,再回到一起?为何你的话,半丝也不能去相信,为何你先入为主的去怀疑我,伤得我再度彻骨般痛?为何我们最终走到了相见如仇人的地步?”
直到无人之境的时候,她才能把之前逃避的想法刨出来,自个嚼吞着凄凉。
知道现在她才明白沐之语当初说的那句话——失去你比得到你更容易。原来,爱上一个人是那么容易,放弃比忘记还要难!
一双手轻轻的圈在了她的腰肢上,她身子一僵。该死,刚才那些话被沐之语听到了,自己肯定又把他伤透了。
当眼睛落在手背上拿到熟悉的伤疤时,她更是一震,不是沐之语。
她慌忙的转过身去,却见到了君凌风跪在地上,双手圈着她,眼神痛悔的溢满泪珠。“纱儿,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