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汴京来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沐之语被留在了宫内作把柄,而她则需要出来下药。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以前从来都没有人对她好过,现在谁对她好,她就是赴汤蹈火,也非要报答不可。小豆、小米、光竹宁、黄花、绿柳、红苗对她好,她不但处处设想周到,还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人家了;廖泽岩对她好,她就开始入宫救人了,结果一脚踏下去,永远都不得回头;陈小俏对她好,所以她无论怎样都放不下那个单纯、执着的孩子;沐之语对她最好了,从今以后,她也可以为了他不惜一切,就算今天要她害尽天下人来保他一命,她也心甘命抵。
拍了拍胸前,不是顺气,是根本想把药粉毁灭了。她忍,她忍,什么大风大浪没有忍过!沐之语等着她救呢,她不再犹豫了。
脑海萌生了一个拿着琵琶,弹着古筝,大唱黄家驹的《不再犹豫》的冲动。她忍,她再忍,什么大风大浪没有忍过!
该死,慕轻纱满头黑线的望着眼前横匾吊在半空,冷风中摇摆,摇摇欲坠的酒楼。没有想到,人没变,物倒先变了。通常,物变了,人也变了;人变了,物又持续改变。到底是物先变还是人先变呢?这就如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先是同一个道理。
该死的,她又在发什么疯!好吧,她是故意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男人。不能这样的,她……她不能再想了。作为戏子,她不是掩饰和收敛得情绪很好的,怎么又在自个胡思乱想!
顶着烦乱的心情,她问明了路人,原来他们一行人上了道观住了。
上次被抓入青楼的经历还心有余怵,她。她看着冷风中在伫立的车夫,还是决定自己走去。人权,人权,众生平等!
可能是太久没有见面,亦或是时间让她的仇恨都冲淡了不少。站在道观前,如今,她剩下的,是难以自控的紧张。再次见到他,她又能怎么样呢?骂他?打他?不理他?
若是真的放得下,就不会每个夜晚都在脑海中浮现他的面容了;若是真的放得下,就不会这么紧张了;若是真的放得下,就不会还记得那种撕心裂肺了。
屋内的火炉燃着暖烘烘的火炉,所有的老头分成了几堆,有的在肆意的下着黑白棋,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弹琴。平时一个个只会武术的糟老头,没想到还这么有诗情画意的。屋内大雪纷飞,窗棂处却看到一道人影不停的追逐的飘飞的大雪。真是幼稚!
“这一步不算,不算重来!”唐雪樱把棋子又收回。
洛子逸随她。
“不算不算,你不能让我。这一步重来。”
洛子逸随她。
“不玩了,没有意思!不是我让你就是你让我!”明明是她耍赖。
“吵死了吵死了,你们两个吹什么萧,弹什么琴?”容无界举着手中的书斜睇着谢顶立和阳鹰。
“我们乐我们的,你看你们的。和尚不是心静若处、心明如镜吗?”谢顶立用几个手指旋转着木萧,玩着花式。
“怎么,老和尚你这么不清净。是不是早就破戒了,不是处子了?”阳鹰也斜睨着容无界。
花锦和蓝清皓不在,应该是到了别的房间。这群老头真的奇怪,居然全职做起了保镖了。
“我回来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望着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的慕轻纱。“呃……我从宫内逃出来了,可是,我想请你们替我进宫救沐之语。”
曲汶归抚着胡子,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多的是办法,你们没见过我把皇宫搞得翻天覆地时的容易。”她得意却不在意,眼睛一直在瞅着窗外那道身影。那个越看越熟悉,究竟是谁?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让我们进宫救人。”曲汶归不认为几个人就这么冲进去,是送命还是救命?
“我是想和你们商量的。”
慕轻纱这话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柔软的声音:“麻烦让让。”
是花锦,她让开了道。拿着盘子的花锦这时也望着她,惊讶不已问:“公主,你不是被抓进宫了?”
“你想我永远不回来才好,对吧!”她故意嗤笑道。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你,现在只有感激。”花锦不计较,莞尔而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走了进去,找了张椅子坐下。
花锦招呼道:“公主,你也来吃点吧。”
“没有胃口。”慕轻纱有气无力的应道,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吃得下。
唐雪樱睇了慕轻纱一眼,抓过一块甜糕塞入口。“人家不吃,你就别管这种大人物了。她什么没有吃过。”
“拿筷子。”洛子逸抓过她的手,把筷子塞进去。“一辈子也改不了这坏习惯。”
“好吃嘛,咱们孙女做的点心最美味了。”唐雪樱举起大拇指。
花锦朝慕轻纱尴尬的笑了下,然后道:“我去叫君大哥也吃点。他最近老是闹脾气,不肯吃饭。”
慕轻纱怎么听这句话都不对劲。闹脾气不吃饭,小孩子么。
花锦拿碗夹了几块糕点,然后推开了后院的门,走了出去。
慕轻纱的目光跟随着花锦出去,难怪那道身影这么熟悉,原来是……君凌风。
眼见花锦和君凌风在雪地上拉拉扯扯,这本没有什么,但是是花锦拉着君凌风,君凌风不停地跑。后来,连二郎也跑了上去了。
奇怪,二郎怎么也来了?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花锦转身跑了回来,满脸焦虑。“公主,你回来就好,有些事我实在不得不说。”
你一女N男还跟我说什么!张三醒不来还有李四!“嗯?”
“君大哥他……”花锦看紧慕轻纱的脸色,咬着唇缓吐:“他疯了。视听不和,而有震眩,则味人不精。不精则气佚,所佚则不和。于是乎有狂悖之言,不眩惑之明,急火攻心、思虑成疾,以至于气息紊乱……”
“等等……”慕轻纱听不懂那些话。“那你意思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对吗?”
“公主……”
“不要叫我公主。我有名字。”
“慕姑娘,其实癔症这种病,外面的人都是信夜魔鬼怪入侵。这里有道长,也有大师,可是两位老人家说这种事要找大夫。找来大夫,君大哥又怎么都不肯安安静静停下来看病。他也不肯用膳,不肯吃药,什么都不肯做。天天就在外面扑雪,嘴里糊糊失失道‘纱儿就是在大雪中把他救出来的’。‘纱儿在雪里好孤单、好冷’。这些日子里,其实君大哥也受够了痛苦了。我和清皓也是有情之人,可是却只能生死之隔。慕姑娘,你和君大哥的缘分未尽,就再给他一次机会。人世间最痛苦莫过于有情人相对而不能相守。若是可以,我情愿清皓也像君大哥那样,至少还可以和我聊天说话。”花锦的瞳色动情而更幽深,语气亦凉凉而幽。
胸臆不可避免的嫌弃了波澜,眼前浮现君凌风被她抓得满脸伤痕,痛苦的跪在她面前忏悔的画面。唇瓣微蠕:“你和蓝清皓生死不离是你们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那样幸福。”她的心可是在颤抖着啊!
慕轻纱比她想象中还要淡漠,曾经那么深爱的人,如今谈起来,她居然毫无表情。就连半丝多出的情绪也没有。花锦难过的道:“我和清皓之前也是百般误会,才走到了一起。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天隔两方。心不在,他睡在我的身边,就感觉是天边。慕姑娘,你还有和君大哥恩好的机会,为何要活在过去呢?不要等到了天人相隔的时候,才想要抓住对方的手。”
慕轻纱站了起来,冷笑道:“花锦,你又懂得什么,他们都对你那般好。我呢,我从一开始就是被痛恨的工具。现在我不爱也不行了,就是非得我掏心掏费,最后死了般对他好,那才叫珍惜吗?天边天边,你老是在跟我提生死,爱不是非得用生离死别才可以证明。有些人,就算死一百次,他欠我的还是还不清!”没粒字、每个词、每句话,就是把心底的伤口活生生撕开,疼痛自知!
花锦沉沉的叹着气,眸光回到了君凌风身上,他正在往这边看来,定定的站在那。
室内自然是听得她们的争执声的,唐雪樱刚想来凑上几句缓解气氛,而洛子逸却捂住了她的嘴。
几位老人对情事不晓,也不是会安慰人的人,更不会有凑上一脚的嗜好。所有人抚琴的抚琴,吹箫的吹箫,看书的继续看书。
君凌风却拔脚朝这边跑过来了,慕轻纱一睇,脸色一变,急忙往大门处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被人从身后扑到,两人在雪地上滚了几滚。
走廊里正在扫雪的几个小道士张口惊疑的看着他们,赶上来的二郎唤走了小道士。
银丝、青丝、两人的衣袍都沾满了白雪,君凌风紧紧的抱住了慕轻纱,乐不可支。
“纱儿……纱儿……”
扑鼻而来的是一种怪异的气味,非常难闻。慕轻纱挣扎着要推开君凌风,手抵在他的胸膛,“砰砰”的捶着。“君凌风,你是真疯还是做戏博同情!”
“纱儿……纱儿……”他虚散的眼神却溢满了闪亮,不顾胸前被她擂得生鼓。
被他闷在臭烘烘的衣服里,慕轻纱欲呕。“君凌风,你好臭,好臭!多少天没有沐浴了。放开我!”
“我很臭,我很丑?”君凌风稍稍的拉开距离,双手却是抓得她的手臂死紧。
“对,你又臭又丑!”慕轻纱这才有机会看请他的脸容。以前俊逸清高,孤傲意满的君凌风,如今毫无生气,比上回她在牢中见到的他还有惨。柔软的银丝乱成稻草,面上斑污点点,一缕缕结疤的伤口;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外面披着一件皮裘,应该是他自己不知怎么蹭烂的,而皮裘是二郎给他披上保暖的。
是她毁了他,还是他毁了他?
君凌风摇了摇头,泪滑了在满是污迹的脸上甚是显眼:“你以前不是这么对我的,我被人扑了一身馊水时,你还是紧抱着我不放。”他附在了她的耳边,低声说:“我不会后悔的。因为,我是真的——爱你。就像你不会后悔一样。”
慕轻纱身子微震,那是她说过的话,她在君凌风最落魄、一无所有时,就在那条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的承诺。她说君凌风背负了诺言,自己还不是也反悔了。
直到现在,她甚至搞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这么迷恋君凌风。
“放开我,你抓断我的手了。”她迸齿。
君凌风恍恍惚惚的望着她,手劲微微放轻。“纱儿,你不会忘记的,对吗?”
她闭上眼睛,不让他的脸容恍惚在她的眼前。“我没有忘记,可是,我也没有忘记你对我造成的伤害。已经弥补不回来了。无论你今日是真傻还是假疯,你还是放过我吧。”
“不。不是这样的……”君凌风又抱住了她,喃喃道。
“该死的,你好臭,放开我!”她的手不停的捶打着他的后背,再也忍不住,酸意涌上喉头,她呕在了他的身上。
她根本怀疑君凌风是故意的,居然还把她的脸,按进她的呕吐物中。“君凌风!放开我,好臭!”
大郎在远处看着,忍不住开口了。“夫人,你这样会适得其反的。老爷脑子不清不楚,根本听不明白你的话。”
“夫人,夫你条命啊。我和他八辈子打不到一边了。你们就在看猴戏,也不过来帮忙拉走他。再这样,我要被憋死了。”
小郎说道:“夫人,我看你还是哄哄老爷吧,你别这么大声,他就不激动了。”
“什么意思,你们几个这是要设局给我跳了。”
大郎叹气说:“夫人,老爷是真的疯了,不信你去找医师上来。”
“要我哄他,下辈子吧!不,过几亿光年都不可能会发生!”
她慕轻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君凌风的,所以今生报应在被自己的呕吐物闷昏中,这是她昏迷前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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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就是这样,当你爱时,要生要死;当你不爱时,就恨不得他从你眼前消失。
当慕轻纱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她鼻端又闻到了那熟悉的异味,混混沌沌的意识也被驱散。
然后,再看到腰上的那双手,身旁紧贴着自己的君凌风,她就突然间,好想用尖叫发泄出来。可是,作孽者却在她面前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也是银白色的,他睡得很安稳。
臭翻天还睡,属猪的啊!
看着身旁的二郎站在床边,她死的决心都有了。两个助纣为虐的死家伙。“你们两个有没有病啊,他这样还不拉他走,还不帮他沐浴!”
“老爷不肯让我们碰啊,一靠近病情就开始发作了。有没有医师敢来替他看病。”小郎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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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在某间屋子里。
“臭死了臭死了。把他赶出去。”阳鹰、谢顶立捂着鼻子,瞪着君凌风。
而当事人只是静静的坐在慕轻纱身边,呆呆的看着她,眼睛连眨都不眨。刚才的话显然没有听到。
二郎挡住谢顶立和阳鹰身前。“不行。”
“小子,要过招吗?”谢顶立和阳鹰摩肩擦踵。
慕轻纱没想到这么小件事,会搞得武力来解决。不过也是的,谁能一直这么忍受呢!这几天,君凌风死巴着她,她去哪他一步也不能落单。打他她比他痛,手痛、心……骂他他又傻头傻脑的看着她,跟她说以前她说过的话。好吧,不理他,他也是能注视她一天不歇息。
“别别!我们出去就是!”慕轻纱站了起来,君凌风紧跟其后。
想想就觉得怄气,凭什么她也要和这个傻子在喝西北风啊。
该死的,她现在真的有一手掐死君凌风,免得他在世害人的冲动。想着,从怀内拿出那把短剑,打量着君凌风。大郎又出声了。“夫人,千万不可伤害老爷。”
她面容扭曲,没好气的回过头去:“我是要自尽。”
说着,手上的短剑却被君凌风抢走了。“我们一起死,好吗?”他朝慕轻纱无辜的笑道,忽而又收回笑容,认真无比的吐出。“我在奈何桥上等你,等到你来为止。”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让她心惊胆战,当剑芒刺痛了她的眼眸时,她心口一窒息。
“砰!”的一声,短剑掉在了厚厚的积雪上,发出闷重的“嗒”声。二郎拿石头弹中了君凌风的手,君凌风却又要低下身去捡短剑。
慕轻纱也反应过来,抓住他的手。“君凌风,当我怕了你行不!”
“不是要死吗?”
“你赶着投胎啊!”她捡起短剑,塞入了自己怀内。“就算你去投胎,也是来世做猪!”
说着,又走远……
最近的时候,沐之语的身影在脑海越来越清晰,可是一撞上君凌风的身影,又会完全被驱散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正的爱情是不可能会三心两意,也只会有一个人会存在。
她清楚自己曾经很爱君凌风,那如今对于沐之语,那又是什么感觉呢?动心,已经超过了动心了吧?喜欢?也已经超过了喜欢了吧?也许是君凌风渐渐从心底腾出,而让沐之语在心内有了位置进驻吧。她记得之前,无论沐之语怎么对她,她都是受触良少。现在,沐之语对她越是好,她心内的感动就越多,感动越多,情感也多。
特别是她那天答应沐之语的事。事后,她却又反悔了。她说了要报仇,其实,也是想拖延她的承诺。
连她自己都三番四次反悔了,更何况君凌风。感情事,本就怨不得任何人。
第一次,她可以不恨君凌风,第二次,她却是那么恨君凌风。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觉得越来越陌生。也许,应了那句名言“多情自古空余恨、多情自古伤离别。”
凡人,就算透尽一生,也参悟不透“爱情”这两个字。
慕轻纱,你到底陷入的,是一个怎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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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君凌风写成疯子,真的是折腾死我脆弱的心了。写得好累好累啊。每天都是在最后的时刻蹦出字了。在12点之前赶出来。后面还有更多内情还没有揭开呢,亲们继续关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