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阵夜风吹来，凉嗖嗖的，楠月下意识地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衣，微微抬眸，冷眼望着这月色，迷蒙又梦幻。

　　

　　 肩上突然搭上了一双手，她自然地便以为是琴琴或者西然王，于是有些不耐烦地拉下了肩上的手，“让我一个人坐会儿，我不困。”

　　

　　 “楠月……”沙哑的声音响起，一瞬间仿若坠入了梦中。

　　

　　 楠月的身子猛地一抖，颤了颤红唇，却始终不敢转身。

　　

　　 她怕，怕一转身，自己看到的不是那张熟悉的，最希望看到的脸。

　　

　　 “鸾歌，是我们的孩子？”这是他问出的第一句话，楠月苦涩地一笑，把头埋在了膝盖间，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看到没有，便又轻微出声道：“她不是。她是小冉的转世，我有愧于她，把她带在身边，只是想好好地补偿她。”

　　

　　 身旁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楠月微微偏头，正好瞧见他一手撑地，微微抬眸，眼神微冷，眼眸如星。

　　

　　 她一痴，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揽，她便顺然倒进了他的怀中。

　　

　　 “见到我，你竟然一点都不吃惊。”头顶上传来一声嗤笑，“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你不在乎我。”

　　

　　 “那你认为，我要做出怎样的举动，才能表现出对你的在乎？”楠月挑眉，轻声问道，语气平静。

　　

　　 “我知道你全都想起来了，我虽不知你是怎样记起过去的，但是这件事情，终归是好的。也许很多情况下，我们要结果就好了。”

　　

　　 她早已料到今晚会有事情要发生，所以才会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兀自坐着。可没想到，上天给她的，竟是这样一个大惊喜。

　　

　　 此刻的她，并无激动之情，有的，只是满腔的温柔。白日里所说的果然不错，有他在，自己不可能始终冰冷如一。

　　

　　 “楠月，你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么？”他轻声问道，眉头微皱，温柔却始终不散。

　　

　　 楠月轻轻摇了摇头，捧起他的头，在他唇边落下轻轻一吻，蜻蜓点水，然后说：“姜问，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也可以就这么糊涂一辈子，前提是你在我的身边。”

　　

　　 望着楠月僵硬而又坚决的脸庞，轩姜问良久才轻叹一声，拥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楠月，自今天起，便不会再有任何的意外，我会陪在你的身边，直到你厌烦了我，要离开我的那一天。”

　　

　　 楠月微微颔首，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在轩姜问的怀中，“但是，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希望如此……”他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清香，一夜无话。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当你拾回记忆以后我们重逢的场景，却做梦也没有想到，竟会平静得如古井浅塘一般。

　　

　　 翌日，晨。

　　

　　 见楠月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众人都是疑惑万分，而此时，南江南靖也已经赶到了轩姜问身边，看着轩姜问与楠月并肩而立，相对无话。

　　

　　 “殿下，这位是？”元帅首先打破了沉寂，在这个挤了十一个人的帐篷里，空气显得尤为粘稠。

　　

　　 楠月微微抿唇，与轩姜问相视一笑，淡然解释道：“轩姜问，我未来的夫婿。自今日起，便由他来统领军队。”

　　

　　 轩姜问微微颔首。

　　

　　 楠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说实话，他真的很高兴。也很庆幸。幸好，她能够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听到楠月的话，众人都是会意地一笑，眼神中尽是暧昧。

　　

　　 一开始还好，久而久之，楠月也实在是忍受不住众人的眼神拷问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无奈道：“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要太过分。”

　　

　　 说完，只见轩姜问悬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离得她近了几分，随即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得不可摧毁。

　　

　　 一行人八卦之眼顿时全开，除了琴琴，陈慈云，元帅以及尚还年幼的鸾歌还仍旧面不改色外，其他几人皆是争先恐后地围到了两人身边，不住地盘问着。

　　

　　 楠月干脆靠进了轩姜问的怀里，抬眸望向他，他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耸肩。

　　

　　 她微微撇了撇嘴，深刻地觉得自己之前就不应该说出那句“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以致这一场盘问直到下午才结束。

　　

　　 楠月依旧依偎在轩姜问的怀里，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相顾无言，再细微的声音在此刻都显得尤为突兀。

　　

　　 “楠月。”

　　

　　 “嗯？”

　　

　　 “我这次突然出现，你就把军权交到了我的手里，你就不怕我来找你，是有别的目的？”

　　

　　 楠月闷闷地一笑，问道：“你敢么？”

　　

　　 轩姜问捏了捏她的鼻尖，无奈地问道：“我有说过不敢么？”

　　

　　 楠月眼皮一跳，随即又问：“那你舍得么？”

　　

　　 轩姜问一怔，随即温柔地吻了吻她的眼睑，“你说的对，我舍不得。”

　　

　　 “那你还说。”得到这个答案，楠月心里不觉间舒畅了几分，嘴上却仍是嗔怪般问道。

　　

　　 “既然这样，那么以后打仗的事情，你就别再管了，女孩子家，过多的涉猎这些东西，终归是不好的。”轩姜问温声说道，再度在楠月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楠月嘴上不说，可心里却确实觉得轩姜问有些奇怪。

　　

　　 他这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像变了许多。他现在总是喜欢轻吻她的额头和眼睑，而眉眼间时不时流露出的纠结与歉疚，也让她隐约觉得不安。

　　

　　 她尝试询问过他很多次了，隐晦的，直接的，可每次他不是迅速转移话题就是沉默不语。

　　

　　 令得楠月有一种感觉，一种，快要失去他的感觉。

　　

　　 不，不会的，他才刚刚回来，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她都不允许他再离开她半步。况且，况且，这件事情，轩姜问不是都已经向她保证过了么。

　　

　　 对，一定是她最近没有睡好，感知也失误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楠月轻舒一口气，轻叹一声，强逼着自己把心中那抹不安压了下去。

　　

　　 “楠月？在想什么？叫了你几声你都不应。”轩姜问嗔怪的一声轻唤拉回了楠月的思绪，她怔怔地看着轩姜问，哑笑一声。

　　

　　 “啊，你刚才叫我了么？”

　　

　　 轩姜问煞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把她的头发揉乱，笑道：“这是对你不专心听我说话的惩罚。”他笑了笑，轻轻一勾楠月的鼻子，又道：“我刚才是想问你，若是你最终得下了这天下，又想如何呢？”

　　

　　 楠月依偎进轩姜问的怀里，使自己的脸庞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恍然间却感觉不到他胸口炽热的温度。

　　

　　 她微微抬眸，随即又垂下了眼帘，抿唇道：“还能怎么样？辅佐你治理天下呗？”

　　

　　 轩姜问微微一皱眉，猛地推开楠月，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目光直射进她的眼底，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眼露凶光的模样着实吓了楠月一跳，楠月身体一颤，疑惑地看向轩姜问，却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再听一遍，轩姜问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了。

　　

　　 他兀自一笑，松开了抓在她肩膀上的手，颓废的模样令得楠月心里猛地一疼。

　　

　　 “楠月，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辛辛苦苦夺回来的天下，为什么又要让给我呢？”他呢喃般自语道，轻轻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日光下投射出的长长的影子。

　　

　　 “姜问，你究竟是怎么了？”楠月问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先不说我还没有得到天下，就算得到了，那也是为你才夺回的天下。让你失去皇位，是我的错，现在，我不正是想要把这个错误弥补上来么？”

　　

　　 她黛眉微蹙，脸色微微有些泛白。第一次，她感觉到身前的这个男人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气息，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杀气。

　　

　　 怎么会呢？

　　

　　 她揉了揉眼，再度望向轩姜问的额间，那淡黑色的符咒还是并未消散。

　　

　　 糟了。

　　

　　 她心里暗骂一声。之前光顾着享受久别重逢的欣喜了，竟然连他额间的符咒都未曾发现。自己真是大意了。

　　

　　 她眼皮一跳，凑上前去，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抚上他的额头，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姜问，闭上眼。”

　　

　　 轩姜问就仿若收到了巫蛊一般，竟真的缓缓闭上了眼。

　　

　　 “你叫什么名字？”楠月轻声问道，语毕便死死咬着嘴唇，屏息凝神，听着他的回答。

　　

　　 “轩姜问。”一如既往的答案，语气中尽是平静。

　　

　　 听到这个答案，楠月不禁轻舒了一口气。幸好，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还是他。不管他有多大的变化，只要还是他，那就足够了。

　　

　　 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巫蛊术，无人可挡，直逼人心。

　　

　　 楠月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又问道：“你额间的符咒，是如何出现的？”

　　

　　 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了，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而他的声音却久久未在她的耳畔响起。

　　

　　 她皱了皱眉，再问一遍：“你额间的符咒，是如何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