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着她的目光中含着些许的疑惑,我怔怔地点了点头,眼神涣散,目光迷离,就如同失神了一般。
我一连失神了好几日,菀音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便命了我好生休息在我的寝房里,近一个星期来都没有唤我做什么事。
一个星期后,我换了一件素白色的衣服,重绾了发,恭恭敬敬地走到了菀音身前,跪下身来,低眉道:“琳儿参见太子妃。”
抬眸的那一刻,我看到菀音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微讶。此时她的寝殿里并无其他的人,若是在平日里,我定然会同她与姐妹相称。可是这一次,我没有。
我恭恭敬敬地唤了她一声,太子妃。
也许本该如此的吧,就像我和连枫,我本该叫他哥哥的,从小就这么叫他,一遍一遍地这样叫他,或许他就不会对我生出那样不为世俗所容的情愫来了。
或许都是我不该。
菀音上前几步,扶起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最后轻叹一声,幽幽道:“琳儿,你近日来清瘦了许多。他的到来,对于你来说,是另一种意义的伤害吧。”
我复又低下头来,不敢看她。我恨极了我自己,此刻竟然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琳儿,你这样会让我担心。”菀音蹙了蹙眉,轻声道,“琳儿,我带你出宫好不好?”
我心里一颤,惊讶地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眸,却是平静无波。
倒是另含着一抹坚韧。
两天之后,我便和她一起溜出了宫来。
逃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往后望了一望,再度回过头来,我清晰地发现她的眼底闪过一抹晶莹。
我想,其实,她还是很不舍的吧。毕竟和太子殿下有那么深厚的情谊,这些过往,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放得下的。
这次,其实是她自己想要出宫。她想要弃了过往的一切。却不想竟是如此之难。
就连忘情水都无法让她忘掉心里的疼痛。
我们住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很美,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我相信在这里,太子殿下决然是找不到的。
出了京城,她便饮下了忘情水。我心疼地看着她,她却只是笑笑,不在多说什么。
后来几月,便尽说自己心口好疼,就像是被割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我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是这东西,也是她亲手割下的。
她那段时间身体有些异常,五个月过后她才嚅嗫着告诉我,她有孕了。是太子殿下的孩子。
我一时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若是早知道这件事情,当初就算是与菀音反目成仇,我也不会带着她逃出宫来。
她显得很是疑惑,每天都在问我,琳儿,我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琳儿你告诉我吧?现在的我,都不知道留下这个孩子,是福是祸。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告诉她。也不能告诉她。
若是我此时没有忍住,把一切都告诉了她,那么她定然会想起以往的种种,到时候,她这些日子来经历的那些痛苦,就都成了烟散。
我相信,她是不想想起过往的,因为当初她咽下忘情水的时候,眼眸中闪过的是那样的坚决。坚决得让我心疼。
我别过头去,握住她的手,轻轻地说,菀音,你安生休息,不必管这么多。我来教你占卜吧,以前的你,最喜欢看我占卜了。
幸好,喝下忘情水的她,只是忘了与太子殿下的种种,并未忘记我同她的过去。
就这么又过了几月,算来,菀音的孩子也将要出生了。
那一日,菀音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紧紧抓着我的手,愣是要我带她上街。她说,她的心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而今日,就可以圆满。
我含着泪点了点头。其实我大概也猜得出,她的心愿是什么。
今日街上闹腾得很,我有些疑惑,便问了下街边卖菜的大妈。
她说,今日是新皇登基之日,据说会亲临民间。
怪不得呢。
我扭头望向菀音,她似乎是没有听到卖菜大妈的话,愣愣的看着城头,良久后指了指城墙,道:“琳儿,我们曾经,是不是从那里翻出来的?”
卖菜大妈想见鬼了一般望着我们,我连忙歉然地摆了摆手,拉着她走到了街道另一边,抬起头来,是一家卖斗笠的小店。
我拉着她走进了店中,一人买了一顶素白色的斗笠。
她望着那顶斗笠怔了好久,随即道:“琳儿,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素白色呢?”
我心里一疼,接过斗笠为她戴上,然后夸她:“你很美。”
她在宫里的时候,就喜欢这种素色,并看不惯那些日日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后妃们。
我牵着她走出店门,抬头便见到太子殿下,哦,不对,是皇上,他骑在一匹马上,威风凛凛地从我们身前经过。
今日有些风,菀音头上的斗笠被风掀起了一角。
皇上的目光正好打了过来,菀音抬起头来,怔怔地注视着身前策马的男人。
那样高大,就如同天神一般,目光冰冷,身姿挺拔。
也是惊鸿一瞥。
就那么一瞬,他们的目光悄然对上。
世界好像静止了一般,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喊叫声都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他们彼此望着,虽只一瞬,却射进了彼此的心底。
恍若隔世。
后来菀音给我的形容是:那一刻,我的世界里好像只有他,对上他的目光的那一瞬,我突然觉得他就是我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我打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抗拒,对他的抗拒。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皇上已经下了马,走到了菀音身前。
我拉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心里干着急。
皇上抬起手臂来似乎想要拉下菀音头上的斗笠,她怔怔地退后一步,微微垂下头来。
“姑娘是何许人也?可曾婚配?”他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也是,身为天子,他想要的,其实不需考虑,自然会有人在下一刻便为他送上。
她的手一僵,我担忧地望着她,她却轻笑一声,垂眸道:“民女已有夫君,此举倒是扫了皇上的兴致,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眼底闪过一抹失望,面上却依旧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手从她的斗笠边上一扫而过,噙着调侃淡淡道:“你这个样子,很像朕的一位妃子。”
本是我抓着她的手,此刻已然变成了她死死地拽住我的手,我有些吃痛,却依旧轻轻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背,似是给她一些鼓励一般。
回来的时候,她有些失神。
回到住处,她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杯子良久,随即轻启红唇:“见到他,我的心愿似乎是了了。”
我心里又是一痛。我想我猜的没错。
她曾经在宫里做太子妃的时候,便说过,她的心愿,便是亲眼看着太子殿下登上皇位。
今日一见他,便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了吧。
我让她靠在我的肩头,温声道:“菀音,这个孩子,要姓轩,知道吗?”
她抬起头来,看了我良久,随即怔怔地问道:“为什么……要用这个姓呢?我明明,是姓叶啊?而且,轩不是皇姓么?我们这等平民,怎有这样的胆子,给孩子用皇姓呢?”
我轻轻揭下她的斗笠,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最后却依旧只是轻轻道了一声,你听我的便是了。
她和他的孩子,便叫轩姜问。
那天,菀音几乎是耗尽了半生的力气,她痛得哭出声来,这一刻,我多想喊来皇上,告诉他,你有一个小皇子了,她的母亲在这里,受着痛苦。
后来,我给菀音看了看孩子,稳婆说,孩子很健康,很可爱。
菀音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从皇宫回来之后,我便没有见她如此开心的笑过。
这样挺好。
我看着怀中的轩姜问,眉眼间却闪过一抹不忍。
他是皇子,本该在皇宫里享受荣华富贵,而不是在这民间尝遍人情冷暖。
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在民间长大的皇子,总不会有那种骄纵跋扈。
夜里,把轩姜问哄睡后,她倚在床边,悄悄地哭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眼里尽是心疼。
她哽咽着道,琳儿,谢谢你,等姜问懂事之后,我会考虑带他回皇宫。毕竟,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我狠狠一惊,试探着问她:“你……都想起来了?”
菀音轻轻点头,之后便趴在我的膝盖上哭了一宿。
我看着,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这样又过了一月,她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
她喜欢一个人在屋外的那棵柳树下发呆,偶尔还会折下一根柳条,变成一顶花环,戴在头上,笑嘻嘻地问我:“琳儿,我这样,好不好看?”
我看着她自编的花环上除了几片叶苞外,便是空空如也。
我轻轻点头。
她咧嘴一笑,而后便又站在柳树下发呆。
我记得,很久以前,太子殿下说:“音儿,你喜欢素色,这般的花环,最配你,素雅却不花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