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母妃就告诉我,皇宫里有一个女人,她抢了我母妃的后位。
我那时懵懵懂懂,但那个“抢”字却狠狠地刺痛了我。于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恨起了那个人,恨了很久很久。
第一次见到菀音姨的时候,我还只有八九岁大。那天,有位宫婢到了我的寝殿里找母妃,说是菀音姨来皇宫里来找父皇。
母妃当场脸色就变了,一双深黑色的眼眸中隐含着滔天的怒火。看着这个样子的母妃,我心里竟然油然而生出一股恐惧之情。这个时候的母妃好可怕,好陌生,那一刻我真的好想问一句,你真的,是我的母妃么?
那个温柔善良,温婉大方的母妃?
然后我和母妃就见到了菀音姨和姜问。
我站在母妃身边,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菀音姨和琳儿姨身后的姜问,他瘦瘦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我和母妃,隐约透露出恐惧之情。
他的手一直拽着菀音姨的手,显得很是懦弱。
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样瘦弱懦弱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子?他这个样子,恐怕连我都打不过吧,哼哼。
我心里暗暗想着,完全没有听到母妃和菀音姨在说些什么,只见到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厌烦,然后别开了头。
我有些微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同菀音姨离开了皇宫。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背影,我的心跳竟是猛地漏掉了一拍。
回宫之后,我小心翼翼地问母妃:“刚才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叫做叶菀音的么?”
她瞥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我咽了口唾沫,又问:“那她身边的那个男孩,是她的孩子么?”
闻言,母妃猛地站起了身来,狠狠地瞪我一眼,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了。
我站在原地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其实,菀音姨给我的第一感觉挺好的,若不是从小就被母妃灌输那些对她不好的言语,我想我会和她相处得很好很好。
这件事情似乎也就这么平息了下来,只是在那之后,父皇就很少有来母妃的寝殿了,偶尔去去,很快也就离开了。
母妃不知因为这件事情哭过多少回,我心里暗暗着急,也去找过父皇,可父皇只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冷哼一声,道:“若不是你母妃那丞相老爹日日在我面前为你母妃求情,她恐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去了。”
“冷宫”这个词语,对于我来说,陌生而又熟悉,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我跪在他身前,仰起头执着地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命人把我带回了寝殿里。我不吃不喝闹绝食,为的就是他一句理由,可是他从来都不曾来看过我,我此番,不过是苦了自己,伤了母妃。
十九岁那年,我向父皇请求出宫一日,他没有多做思考便应允了我,我只带着一位贴身婢女出了宫,走在大街上。
我四处打量着,时不时到一些小摊上买一点小玩意。我想母妃会喜欢的吧,她自打见过菀音姨之后就闷闷不乐了十年,只有偶尔见到父皇了才会挤出一点点的笑容来。
我突然就那么又想起了姜问,那天他瘦瘦小小的,我却忽略了他眼底的那一抹坚韧。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长得很高,变得很强大了?我是不是,这一辈子都不能见到我的这位弟弟了呢?
正想着,耳畔突然传来身旁那位婢女的大喊,我猛地回过神来,抬头陡见一辆马车飞奔而来,眼看着就要撞到我了,我心里一惊,竟是没了办法,站在街道中央手足无措。
我咬咬牙暗骂一声,难道我这一国公主就要在今天死于非命了么……
手臂上突然多了一股拉力,还未等我回过神来,我便已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抬起头来望向那个人,他有着一张冷峻的侧脸,一双深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他喝退了车夫,然后低头看着我:“姑娘还要抱多久?”
闻言,我脸色一红,猛地想起我的手竟还一直搭在他的腰间没有松开。
我连忙退了一步,微微垂下头来,嗫嚅地道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方才失态了,真是对不住。”
一番话出口,我自己都是狠狠地一惊。这究竟是想要闹哪样?依我平日里的性子,我不是应该瞥他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么?难道是因为他救了我一命,我不好意思对他显出那种嚣张跋扈的样子?
抬头时,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连忙又别过头去,摇了摇嘴唇。
他上前一步,捧起我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他这样说,似乎是温柔的话语,可是眼眸中所含着的寒意却藏都藏不住。
“仇人么?”我脱口而出,目光有些闪烁。
“对。”他很直接地回答了我,“不过,我想她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所以,你不是她。况且,这么多年了,恐怕,她早已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样子了吧。”
我轻轻皱了皱眉,他的语气中含着一抹酸楚,可眉宇间却隐约现出一抹高贵。
是那种君临天下的气质。
再仔细打量他一番,我的瞳孔骤然紧缩。他的眉眼,竟和我的父皇如此相像。一个想法猛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怔怔地退后一步,下意识地问他:“你的娘亲叫什么?”
他看我一眼,微微皱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罢,便默然转身,拉过一旁的马,翻身跨了上去,然后离开。
这就是我和他的第二次相遇。
我还是想通了这一切。她口中所说的仇人,也许是我,也许是我的母妃。
只是。
我暗暗苦笑,原来在他的心里,我和我的母妃,已经荣升为“仇人”了么?我和母妃当初的言行举止,在他的心中究竟又留下了怎样的阴影?
他真的完全长变了样,他不再是我以往认识的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了,他已经长大了,强大了,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东西了。
我长这么大的第一次出宫就因为他的出现而完全乱了计划。
我匆匆带着婢女回了宫,把自己锁在屋内,不再外出一步,有时母妃来看我,我也用犯困的理由把她拦在了门外。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一位探子给我带来消息,说父皇正四处搜索着菀音姨和姜问,并已找到了他们的所在之处。
我拍桌而起,心里竟有些许的小激动,我连忙问出了地点,再次出了宫,直奔他们所在之地而去。
我去的时候,只有菀音姨一人在家里,我四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冷冷地问她:“姜问呢?怎么就你一人在家?”
也许我心里对她的芥蒂还是没有消除,对她的态度也不好。
但她依旧悬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温声道:“他方才出去了,约摸着也要回来了,你便在这里先坐一会儿,同我拉些家常也好。”
我实在是不明白,我同她不过是在十多年前见过一面,有些什么家常可拉的。
她给我沏了一杯茶,我尝了一口,比皇宫里的难喝多了,我有些嫌弃地推开了茶杯,她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微笑着道:“十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母妃和你父皇一切都还好吧?”
她说道“我父皇”三个字的时候,笑容明显有些僵硬。
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冷声道:“托你的福,自从父皇知道你去了一趟皇宫被我和母妃赶了回来,就很少有到我和母妃那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母妃整日以泪洗面有多么的难受?你说你究竟是凭什么就能够得到父皇那般的痴情呢?他甚至还想为你把我母妃打入冷宫!”
她脸色有些微变,动了动嘴唇,似乎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其实当时也是我疏忽了,我只想着我和我母妃的感受,却丝毫没有想到菀音姨的感受。
我看的出菀音姨对父皇也是一往情深,可是如今却呆在这地方不能去见他,甚至是死倔着不肯见他,她心里的痛苦,又有谁能知道。
不多时,姜问便回来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身旁,竟然多了一个女孩。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孩,面容姣好,笑容天真无邪。
我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他们紧紧牵着的手上,我心中突然一阵烦躁,走上前去揽住姜问的手臂,笑道:“姜问,你终于回来了呀,真是太好了!”
他身旁的那个女孩脸色一黯,轩姜问握着她的手似乎又紧了几分,目光掠过我投向菀音姨,我想菀音姨应该是趁着那个机会告诉了他我的身份,便匆匆地向女孩介绍道:“楠月,这位叫轩落荣,是我的……”
我顿时玩心大起,连忙打断她的话,对楠月笑道:“原来你叫楠月啊,这名字真好听!”
我只是想激一激她而已,没想到她竟是误会了我和姜问之间的关系,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