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皇位会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我半窝在龙椅里,任由小路子代我将迎娶表哥慕容兴烨的诏书颁布出去,今日朝堂空缺的位子,一个是菀蓁,一个是苏卿。
终是熬完了整个早朝,我磨磨蹭蹭地走下龙椅,任由小路子牵着,回了寝宫换了衣裳。
“陛下……陛下!”小路子忽出一声呼唤,吓得我一惊,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胸口。
“吓死我了!”我怒瞪他一眼,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问,“发生什么事了?”
“回陛下……没……没什么!”小路子怯怯地回了一句,眼神时不时地往我身后飘,像是见鬼了一般。
我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一喜,待转身过去,却只剩了叹息。
“寥儿……”表哥近到我的身侧,抬手欲抚我的脸。
我很是自然地一躲,摆了摆手,将小路子遣了下去。
“既是还在生气,又何苦委屈自己……”表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而我只是涩涩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回应。
“寥儿……”表哥欲言又止,终是又柔下了声线,“虽然我不知晓你做如此抉择的原因是什么,但这至少证明了寥儿你是信我的,若是这般,我却也没有什么怨言——江山与你,我自是愿意为你舍了江山!”
这原本是番极其好听的情话,但是从不同的人那里说出来,给我的感受也是不同的:如若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菀蓁,他定是会将我拥进怀里,在我耳畔,一字一顿地将这些话说完,将浓情蜜意的效果发挥到最佳;若是苏卿,他定然温文有礼如旧,保持着刚好的距离,倾吐着让人迷晕的话语;可惜,当下站在我眼前,说出这些话的,是我的表哥,强硬的大表哥,无论说什么都让人觉得硬邦邦的,撞到心里,只能是坑而不是蜜。
兴许是我许久没有答话,表哥终是放弃了同我的交涉,兀自拿了步子,从我眼前慢慢走远了。
我轻叹一口气,竟有一种超脱之感:可是这般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分明是我自己将自己推到了火坑,如何还怨得了别人。
我翻了翻眼皮,望向天空,奈何宫廷幽深,纵是能看见天空的地方,都会被四周的围墙扰了兴致——我突然有种逃出这里的冲动,是的,出逃,天涯海角——若是女皇无缘无故地就此消失,云渊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从不敢多想……
偷偷溜进杂役房偷衣服的场景还恍若昨日,只是细了算算,眨眼便是数年没有如此了。
我偷偷摸摸地取了些平常服饰,揣好进出宫门的令牌,很是机灵得便混出了宫门。
虽然算是旧梦重温,但如今的心态同曾经一比,着实相差甚远:旧时出趟宫门,可谓欢天喜地,又可以到处去疯玩了;如今出了宫门,除了仰头望天,再无他事可做——关键也没觉着宫外的天空较着宫里有什么区别……
一个人晃荡在宫外闹市,不知不觉地就偏着相府那方去了,再一抬眼,丞相府的匾额已经挂在了头顶。
“什么人!相府重地,不得靠近,远着点,远着点!”门口的守卫见我愣愣立在相府门前,很是不耐烦地摆手赶我。
我苦笑一下,默默往边角挪了挪:我怎就不记得,自打菀蓁进了大牢,我便将他家门的守卫给换了呢?曾经菀蓁为了方便我进出,还特意强调我是他的好友,进出府门自由,无需通报来着——曾经看着不起眼的小事,如今想来都是贴心的恩赐。
“小姐,给点吃的吧……”
“是啊,小姐,赏点吃食吧……”
两个老乞丐不知何时拽了我的裙摆,阻了我的去路。
我见他俩着实可怜的紧,欲要给些帮助,奈何摸变全身都没有多余银钱:平时出宫都是菀蓁记着这些琐碎的事情,万一哪次自己出门缺了什么,还能倚仗一下眼前这座丞相府,奈何如今……
我苦笑着抬眼再望一眼眼前的匾额,终是叹了口气,拿下腕上的镯子,到不远处的摊位,换了些吃食,分给眼前的乞丐。
“小姐可真是好心哪……”
“好人哪,好人……”
我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谁知眼前两个乞丐的一声呼唤,招来了旁侧更多的乞丐,更有甚者拖家带口地朝我这方涌了过来。
“小姐,行行好吧……”
“给口吃的吧……”
“小姐,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穷人吧……”
……
我脑中忽然闪现了什么事情,稍纵即逝,不待我多想,闪着寒光的短匕,已经穿过密集的人群,直逼我的心房。
“叮……当!”
“走!”
来不及仔细反应,我已经被人捉了手腕,腾空而起,飞檐走壁。
流民……是的,苏卿曾经对我提起过的流民,应该就是方才这些人吧!看来他们的目标真的是我,可是我是做了什么让他们看出我就是他们的目标了呢?
“别看了,平常人家的女子可是没有那般优良的玉饰,只怕要取你性命的人,本就对你甚至整个宫廷都极为熟悉,所以,你的饰物、衣着,甚至有可能连你的一举一动,都已经掌控在那人手中了!”冷冽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一气呵成地说完她自己的推论,似乎有些道理。
我抬眼望向来人,扯了唇角,礼了一礼:“多谢姑娘……”
“无需谢我,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俊俏的侧脸,似曾相识,她缓缓转脸面向于我,樱唇微启,冷冷挤出几个字道,“陛下,该回宫了!”
是她!我曾在菀蓁的府上见过她!
那时因着菀蓁刚提了丞相,我在宫中呆着着实无趣,便一个人偷溜出宫门来探望菀蓁,菀蓁将我安置在他的寝室休息,我却一夜都没见着他人影,清早起来,推开窗户,便看见对面窗户里面,她正为他整理衣衫。
印象中,我因着这事生了菀蓁很久的闷气,却从头至尾都没有跟他挑明生气的原因。而菀蓁也着实有办法,哄来哄去到底是让我消了气,至此我俩都很是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日的事情。
后来有人要为菀蓁说亲,菀蓁皆以“心有所属”一一回绝了回去,我曾自信地以为,他中意之人应该是我,可是如今站在这姑娘面前,我倒有些自惭形秽了。
“你是菀蓁府上的……”我怯怯启唇,终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便直接住了嘴。
“管家!”依旧是冷冰冰的回应,恍惚之间,我总觉得她在听到“菀蓁”两字的时候,眸光里透漏了一丝温柔,“我叫逡染!”
是个有个性的姑娘,难怪菀蓁待她不同寻常。
“菀蓁……柳相,他还好吗?”
不知是我面上的表情掩盖得不好,还是因着其他什么,逡染突然开口,应道:“好与不好,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些吧?”
我被她这话一震,整个人都迷糊了。
“姑娘此言……”
“人家都说相爱的人,彼此之间的感觉应该是一样的——陛下也是爱着我家主子的吧?那如今你是什么感受,我家主子定然也是怎样的感受的……”逡染这话说得很是天真,眸光中偶然透露的柔情,是她在冰雪伪装后面的少女心。
“菀蓁或许爱得并不是我吧……”我轻叹了口气,静静凝着眼前明媚的少女——还真是般配得一对。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家主子对你的真心?”逡染呆愣一瞬,很是气愤地应了一句,后又因着反应到什么,才又缓了语气,问道:“你所指的真心,该不会……”
“如若我是他,我定然也会选择一个对自己真心而又贴心的姑娘……”我垂了垂眼眸,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有些伤感。
“如果我是他,也定然不会选择你!”逡染重重叹了口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不过……”
逡染欲言又止,将目光再次投到我的身上。
“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启唇问了一句。
“不过,爱情本就是自私的东西,它从来不以你付出的多少为评价标准,从来不讲公平不公平……”逡染苦笑一下,再次叹了口气,“纵是全世界都在说你的不是,他都从未觉得你有任何不好,纵是我愿意为他豁出性命,他心里惦着、眼里看见的,也全都是你,只有你……这又能怎么办呢?”
“你……”我脑中一片混乱,完全断不清逡染在说些什么。
“总之,他背了黑锅,入了死牢,却仍不死心,为着的,不是我;他奔走千里,九死一生,为着的,不是我;他放下身段,放下权势,四处奔忙,为着的,也不是我……如此说来,你可是明白?”逡染突然冷笑一声,让我感觉整个人都凉了半截,“你应该不懂吧……否则,你怎会在这个时候,准备立他人为凤君!你竟还怀疑我家主子的真心……没动真心的人,应该是你吧?”
“你怎就知道,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了我自己?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又怎会明白我的感受?我爱菀蓁,很爱很爱,可是……我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鼻子没来由地发酸,我兀自垂了脑袋,闭了双眼。
“有什么身不由己可以让你舍了他,选了别人!他可是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的!”逡染的声音里也杂着浓浓的鼻音。
被她这么一吼,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事情。
“可否拜托逡染姑娘件事情!”
“什么事?”逡染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抽了她的佩剑,顺手裁下一缕头发,交到她的手上。
“你说得对,鱼与熊掌,既是不可得兼,我未必就定要选了熊掌,而弃了我爱的鱼的……”
“你……”
“告诉菀蓁,我爱他!”我微笑留下一句,默默转了身子,往皇宫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