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我将霁雪保护得很好,好到压根不需她去担忧除却幸福以外的其他事情,甚至她可以只做她的“昏君”,而我则负责将她背后的烂摊子全盘收起,以至于从不关心正事的先皇素来只做甩手掌柜,然而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她江山的安稳。不过此时此刻,面对霁雪给我设的这盘棋局,我真真的对人生产生了怀疑。
“彦哥可是早啊!”霁雪指尖覆唇就是一个呵欠,活脱一只慵懒的小猫。
“早啊,雪儿~”我望着她柔美的脸庞,微笑一应,又再次投入棋局当中。
“唔,彦哥倒是好兴致,这么早就又开始研究棋局了……”霁雪嘟着小脸对我忽略她的存在表示抗议。
“嗯,雪儿棋艺精进,为夫自是不能落后的!”我答得认真,脑中飞旋的仍是棋局的走势。
“咔~”纤长的玉手落下一子,我沿着她柔美的曲线寻到她绝美的眼眸。
“不过一场棋局,如何非要当真?”
霁雪的子走的随意,却步步都逼要害,我心思一顿,由不得敞声大笑起来。
“好棋!”
“哼,彦哥当真就一心只钻棋局,对外面的局势丝毫不去关心吗?”霁雪小嘴一撅,俨然对我的态度有些恼怒。
“嗯?一局棋都下了几个月了还没有结局,可不是堵得慌么。”我倒没去细想她的状态,只是继续埋头钻研棋局。
“啪!”霁雪终是忍耐不住,重重拍向桌子。
我将视线凝上霁雪有些愠怒的脸庞,抬手压上她白皙的手背。
“凡是三思而后行,越是重大的事情,越是急不得。”我徐徐吐出一番言辞,瞬间便缓解了霁雪当下的情绪。
霁雪缓和了脸色,一提裙摆,矮身坐了下来。
“那彦哥有何高见?”她轻叹一声,忧心忡忡地问我。
“医病需先疹病,雪儿的心疾起于何处,为夫都还不清楚呢!”我信手落下一子,止了她方方才还锋芒毕露的气势。
“想是外面的情形彦哥也有耳闻了……”霁雪撤子一步,恍惚之间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纰漏。
“吃!”我前瞻一步,斩落一方田地,瞬间反客为主,占据了主动,“心思不稳便不要轻易动作,有些事可以等,但却急不得。”
霁雪拧了拧眉,叹了口气。
“老爷、夫人早膳已备好,请移步用膳!”
管家的一声招呼来的正是时候,我起身一拉霁雪,浅笑道:“夫人,我们先用膳吧。”
“好!”霁雪苦着一张美颜,缓缓起身,不知心中的担忧,装的是棋局还是天下。
“今日这粥可是熬得不错,”我取碗给她盛上一碗,轻轻递到她的眼前,“快尝尝。”
霁雪收碗安坐,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将她的粥碗拿回,舀上一勺,吹得半凉送到她的唇边。
霁雪偏过脸去,不知是没有胃口,还是对我表示抗议。
我好笑地放了粥碗,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霁雪仰脸问我,到底是不能死心。
“雪儿,”我肃声应她一句,轻轻握上她的双手,“如今这般地步,却也并非如你想象中那般是无解之境。”
我用勺子搅了搅碗中的白粥,兀自尝了一口——确是比素日里做的好上许多。
“所以彦哥觉得我该退一步考虑?”霁雪继续生着闷气,赌气一样地回我一句。
“不为怎知进退?”我放了碗筷,取了毛巾,擦了擦嘴角的残渍,反问道,“难道雪儿真的觉得是非曲直非得用你自己的规矩来定才是是非,才是曲直?”
“霁雪愚钝,彦哥这话翻来覆去的,霁雪想不明白!”霁雪一鼓小脸背过身去,不欲理睬于我。
我轻叹一声起身,转到她面前坐了。
“寥寥其实不同于你,不是吗?”我凝着她清澈的眸子,徐徐而语。
“皇室子女本就没得选择,如若生于帝王家是寥儿的负担,那也是上天赋予她的使命感,没人能够更改!”
“我们都是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吗?”
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霁雪谈权利着实不太是时候,但是我别无选择——我并不望着我的女儿继续像我的妻子一般,劳劳碌碌地度过她的一生,纵然她最终选择的是能帮她撑起大局的柳菀蓁,我也不愿意。
纵然我相信蓁儿对寥寥是真心,也不能百分百相信,面对权利和使命,他会因为寥寥而选择放弃!正因我曾经做过,所以我很明白,那有多难。
“如今皇弟已然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烨儿虽掌着些兵权,恐是难较襄王一二,寥儿虽颁下迎娶烨儿的诏令,可是这份依附,是否能够靠得住也是未知。事到如今,让我如何再安下心来同你计较权利不权利,生活不生活的事情,寥儿腹背受敌,我们总得做点什么,活下来才是重要的,不是吗?”
霁雪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红了眼眶,我当然知道,她苦心栽培着寥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身子往前一倾,就势将她纳入了怀中。
“彦哥,都怪我,如若当初我不任性非要考验寥儿的心思,也不至于让旁人趁虚而入,抢占了先机,如今皇城控于襄王之手,寥儿出入为难,举步维艰,而我们也是鞭长莫及……”
“好了,好了,别担心了,”我轻轻拍了拍霁雪的背,安慰道,“没到最后一刻,你怎能知晓谁是赢家?”
霁雪突然一蹭,从我的怀里钻了出来,抓着我的手问:“彦哥可是有何良方?”
“菀蓁已经顺利返程,我在路上安排了接应,不日即将返京;龙飞的飞虎营在几日前已经驻扎京边观察动静……”
“纵使飞虎营再过骁勇,人数差距也还是悬殊,据我所知,柳菀蓁离京,似乎随行的只有一人……”
“呵呵,你着实小看蓁儿了!”我抬手挑起霁雪额前的碎发,将它别于她的耳后,微笑着继续道,“菀蓁在去往西北的时候,寥寥托人将暖玉捎给了他,所以归程时候,菀蓁回了趟老家……”
“你将寥玉的秘密告诉了柳菀蓁?”霁雪情绪有些激动,但我能够理解她的担心。
“没有,”我答得自然,在霁雪的情绪稍稍平复的时候,才又一个反转,“但是凭借菀蓁的智谋,用寥玉调兵的事情恐是不难猜想——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选择回到故里去谋算一番。”
“你就真的不怕?”
“蓁儿是我一手带大,我相信纵然他要拿回属于柳家的权势,他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凭借对寥寥的背叛来拿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与其说我相信他,不如说我相信爱,相信他其实和当年的我是一样……”
“不,彦哥,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你的……”
“霁雪,相信我!”我紧紧箍住她的肩膀,让她对视我的眼睛,“相信我,霁雪!”
霁雪终是抿了双唇,别过脸去。
“苏竞珩呢?苏竞珩在做什么?”霁雪似乎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疯狂地唤着“苏竞珩”的名字。
“京都戒严,没有任何消息能够从皇城里面传递出来。”我垂了垂眼眸,表示无能为力。
虽然已经多次派人联系皇城的眼线,却没有一人能够将城内消息打探出来,纵是连逡染的行动似乎都受了限制,任凭我努力了许久,也没有获得丝毫进展。
“襄王他一定是想借这种方式逼我就范……”
“你还哪有什么值得他逼的筹码!”我一听霁雪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就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将事情绕了个弯,“他想要的不过皇权,同你或是寥寥并无半分瓜葛,如若真的要扯上几分瓜葛,那只能是你们坐在这个位置上阻了他称帝的道路!”
“老爷,夫人,外面有人求见!”管家很是是时地打断了我同霁雪的争论。
“什么人?”霁雪提起十二分警觉,神色严肃地问道。
“是位故人!”
管家都认得的人必是在朝野都有些名望的,只是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请他进来!”我见霁雪久久不去接话,估摸着也在盘算来者用意,遂自作主张地开口相邀——无论是敌是友,总得见着了才能知道不是。
霁雪没有答话,直到来人踏进视线,她才颤抖着起身,踉踉跄跄地出门相迎。
“陛下……老臣……”
“纪卿免礼!”霁雪用劲一提,将正欲下跪的纪将军结结实实地扶了起来。
“微臣拜见先帝!”后面紧跟的人开了口,我们才将注意力拉到了纪将军的身后——却也不算陌生,是寥寥选定的心腹,简越。
“简御史?”霁雪一愣,瞬间又激动起来,“简御史可是从京畿而来,京中事物可有异样,寥儿……寥儿可还安好?”
简越刚一站稳便被霁雪的一连串问题再次砸蒙,待他稍稍理了思绪,便又是一礼。
“陛下暂无生命之忧,只是被襄王限制了行动,微臣此次得苏大人相助,特从京中逃出报信求救,苏大人城内势力有限,城外亦是驻扎人手,但毕竟人数有限,又不是专业军队,遂让微臣传信求纪将军相助,两相合作才有可能攻下城来。”
“如此,有劳纪将军了!”霁雪似是放下心来,张口便要遣兵救援。
我却扬手一拒,问简越:“苏竞珩在城中没有势力?”
“苏大人在城内的势力着实谨小慎微,如今主力已经掺和着襄王的人潜入了宫中,如有突发情势,誓保陛下周全!”
“依简大人之见,我等可能相信苏竞珩?”
“微臣以性命相保,苏大人切实可信!”简越扑通一跪,掷地有声。
“我信你!”我伸手拉起简越,转脸面相纪将军,“有劳将军举兵南驻,我们在入京必经之路——同里关上驻扎!”
“等等,你们不去救寥儿吗?”霁雪沉默许久,终是在我提出了同她截然不同的方案时,全数爆发,“你们不去救寥儿,寥儿怎么办?”
“雪儿,西南大军正火速南上,纵是我们按着苏竞珩的权宜之计抢先取了京畿的主动权,西南大军一旦抵京,后果不堪设想。”我耐着性子将心中盘算一一说与霁雪,“况且如今京畿的势力并非苏竞珩一家,孩子们的事情总要交与他们自己处理……”
霁雪抿了抿嘴唇,重重叹了口气:“那有劳纪将军了……”
“老臣万死不辞!”纪将军深深一礼,带着简越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