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在很多时候我是不能像彦哥那般镇定自若的。
就像当年为了牵制三弟,我硬是任性地将即将临盆的潇娘接进了皇宫――纵是彦哥已将利弊(主要是弊)同我分析了千千万万遍,在没有亲临当事时,我的内心是不服彦哥的推理的:推理嘛,总会有纰漏的。然而,相比之下,倒是我的纰漏似乎更大了一些。
一如当年,襄王铤而走险,表面服从地将潇娘送入我的监视范围内,暗地却将暗棋部于进宫的轿撵周围,找寻恰当的时机,行刺于我。
我想我的确是幸运的,如若当年的潇娘心存丝毫野心,便不会拼尽全力替我挡下那致命一剑,保住了我的性命,虽然我也在这次劫难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万幸之事莫过于她于生命的最后一刻产下了她的孩子――没错,她就是潇潇。
潇潇承载着我对她母亲的极度亏欠在我身边长大,那眉眼之间的神色,总在不经意间让我看见那时候那一舞倾城的女子。
我为潇潇请了各色优秀的师父授她以学,唯独舞学,我是断然不允她碰分毫,纵然她天性爱舞,却不得不在我的压力下选择放弃――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以舞为贱,遂不允潇潇学舞的时候,只有我清楚,我害怕的是潇潇步她母亲后尘,更害怕越来越像她的她,会让我内心的愧疚膨胀到无可附加。
我从不望着我的子女非凡出彩,虽然他们生于帝王之家,但我还是望着他们能够快乐地成长――寥儿这般,潇儿亦然。
我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听着彦哥分析利弊。
当简越提及苏竞珩时,我的心又再次揪了起来:璟儿此刻定是怨我的吧?
当年如若不是迟相深入三弟麾下卧底,我又如何有把握能将襄王势力一网打尽,如若不是赶尽杀绝又是如何会将矛头再次指回迟相,终是牵连了迟氏满门。
如果不是当时彦哥背着我同曦月楼联合救出了璟儿,倒也没有今日我还抱有零星希望的苏竞珩。
我轻叹一声,继续倾听他们的对话。
彦哥问简越,他是否信苏竞珩。
简越跪地以命担保。
我忽然就觉得可笑,当年我亲手推入深渊的,如今都一一找了回来,或许这就是报应。
思绪恍惚之际,我似乎听到彦哥部署纪将军独守南关,并没有安排任何去解救寥儿的势力。
我心急便要争辩,却被彦哥一番言辞击败。
襄王余孽正如火如荼地向北进军,如若此刻,我们放弃了南关,敌军必将长驱直入,拿下京畿不过早晚――也是在这一刻,我终于看明白了苏竞珩的计谋。
他其实谁也没有指望,只是孤注一掷地要将寥儿带出皇宫,带入一段全新的生活。
彦哥说:“都交给孩子们吧!”
我忽然就有些恍惚,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彦哥眼疾手快地将我揽进他宽大的胸怀,一声令下便遣散了院中的人。
在我抽泣的时间里,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一面悄悄拍打着我的后背,一面轻轻地叹着气。
“雪儿……”他欲言又止地喊了我一声。
“恩?”我泪眼婆娑地仰脸看他,顺手在他胸前蹭了把眼泪。
“别哭了,”他的喉结滑了滑,然后幽幽开口,“虽然为夫的胸口着实是为你擦鼻涕眼泪而设的,可是……待你哭完我再去换衣服的话,恐是要耽误行程了。”
我瘪瘪嘴,很是不服地在他胸口又蹭了一把,然后操着无比厚重的鼻音,恨恨道:“你非得换衣服啊?带着本先帝的眼泪去谈判岂不是更具影响力?”
然后我看着彦哥的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
“震撼力着实有些,”彦哥挠了挠笔尖,挑着眼皮望天,“只是……衣服脏的似乎会影响我这种颜值力压男主角的重要男配的调性,继而影响身为重要主角的母亲也就是先帝陛下您的调性啊!”
此话当真有……毛线道理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彦哥已然撤离了我的视线换衣服去了。
洁癖!
徒留我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维谷。
“行了,我们出发!”
彦哥一身锦袍,这些年除却成婚当晚,确再没有哪日如同今日这般英气逼人了。
见我还在发呆,彦哥不由分说地牵了我手,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老脸一红,扯着嗓子就要嚎嚎。
“我们这是去哪你都不说清楚啊?”
彦哥一皱眉头,止了脚步,抬手压了我唇,示意让我噤声。
“退位那日不是说好我去哪你便随我去哪吗?不告诉你去处,难道你就不随我去了吗?”
他这连续两问直接将我问得蒙逼――彦哥素来是有主张的,实践证明,我俩对决往往都是他对,那我还别扭个什么?
不对,他总得交待一下我才能跟着去啊,万一……
“等不及了,快走!”
我脑袋里的思绪还没来得及理清,彦哥已经拖着我跑出了大门――门外马车已然备好,他拥着我上车,在我耳畔轻言道:“自然一些,雪儿。”
原本还算自然的我,听了他这话,立即开始手脚僵硬,就连正常的行走都显得困难至极。
我硬邦邦地拿着我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前挪着,终是惹得彦哥有些受不了。
他幽幽地望了我一眼,在我一个冷战还没打完的时候,当机立断地躬身将我打横抱起。
“哎!”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雪儿!”
我在他一声轻叹里迅速噤了声。
彦哥快步抱我入了马车,马蹄哒哒响起的时刻,困意猝不及防地袭上了我。
我努力撑着即将闭上的双眼看了看彦哥,他依旧神色自若地端坐我的身旁,直到我沉沉跌下的时候,一个温柔的臂膀结实地将我接住了。
“我想这个时候,应该这样比较妥帖!”熟悉的声音闯入耳膜。
我竟在最不该睡着的时候睡得不省人事,不用猜也知道,是我身边的某个人对我做了手脚。
“夫人可是醒来了?”
温热的气流擦得我的脸颊痒痒的,我扬手欲摸脸颊,却不小心触到了一张扎着胡茬的脸。
“唔……”我撇撇嘴角,睁了双眼,瞬间占据视线的是彦哥那棱角分明的脸。
“醒了就起来吧,我们还得准备一下。”彦哥纤长的指尖抚过我的侧脸,烫下点点温热,又缓缓收了手。
“我们到哪了?”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依旧沉沉的,头脑也有些不清楚,“你给我下了多少药,怎生就睡不醒了?”
“你个小懒猫,我都没敢给你多下些迷药,就怕你一睡不起了!”彦哥一边宠溺地笑着,一边又摸了一把我的脸。
“咋地,彦哥是怕药下重了,直接把我送去见玉帝了?”我呵呵呵呵地笑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人已经铁青的脸色。
“休得胡言!”彦哥肃声一喝,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唔……”我可怜巴巴地去望他,引得他又是一阵好笑。
“行了行了,别装可怜了,赶紧起来换装,我们一会要换辆马车赶路……”
“缘何要换?”我眨巴眨巴眼睛,还是一脸懵逼。
“有人已经察觉到我们行踪,是敌是友还难分辨,我们必须防范于未然。”彦哥的声音沉沉的,压得我的心情也是非常沉重。
我深吸一口气,从榻上爬了起来。
“需要换什么行装?”
彦哥提唇一笑,我隐隐感到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然后就在我仔细扒拉了一下彦哥递来的衣服的时候,终于印证了我的想法。
“这……没拿错?”我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心中的不满已然爆了棚。
“嗯,再过两个时辰,我们便要装作送菜的农夫和农妇混进城门,所以,我命人备下了两套衣衫……”
彦哥答得轻巧,可是我俩这养尊处优的模样,哪里像那干了一辈子粗活的农家人啊!
“先把衣服换了,一会我来帮你易容!”彦哥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淡淡一句便化解了我的抵触情绪。
“传说中的易容术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失了师父可不代表不能自己领悟!”彦哥自信地扯扯嘴角,一如当年他鼓足了我的勇气,带他去父皇面前提亲的时候一样。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变装完毕,趁车队停歇的时间,我和彦哥拿好道具下了车。
然后紧赶两步,追上了前面等待检查,然后进城的人群。
我提着菜篮的手不由自主沁出了汗珠,就连当日变装混进沐氏大营时,也不及今日紧张。
“干什么的?”守城官兵上前一喝,止了我俩的脚步。
“军军军爷……我们是给襄王府上供菜的农户……”
“怎么看着眼生啊?”为首的守城绕着我俩转了一圈,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前些时日老汉的孩子病了,很长一段时间没给王府送菜,本来以为这些时日不去,王爷恐是不愿再用老汉家的蔬菜,可是昨日有官爷传信,说王爷尤爱老汉家菜蔬,遂命老汉今日送些过来……”
“官爷?什么官爷?”守城兵头的嗓门骤然一提,吓得我一个激灵。
“凭什么不让出城,今日我看谁敢拦我!”
城中突发一声呼号,不待我反应,城门已然骚乱起来。
城中突然冲出一股人流,趁着官兵一片慌乱,彦哥放了推车,拉着我就挤进了人群。
“抓住他们!”
身后的呼号倒是不小,但追赶的脚步似乎还是有些距离。
彦哥拉着我飞檐走壁,一个拐弯便绕进了一座宅子。
“这是哪里?”我一边大口喘息,一边仔细观察着周边环境。
“孩儿见过义父义母!”清亮的嗓音在我背后响起。
是柳菀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