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地狱的道路有些漫长,我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却不曾路遇一人。
许是昏君做得久了,就连鬼怪都是怕我的吧,否则怎会连黑白无常都不愿意来接我一程呢。
我顿了顿碎乱的脚步,反正回程的路我是找不到了,去往新程的道路还是漫长的很,我如何就要这么讲求效率,反正人都死了,时间于我,其实并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我心内忽生一阵悲伤:不知道我就此撒手绦儿是否有人照料,潇儿和小哥哥携手救过绦儿,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对蕴绦还存着些怜悯,既是怜悯,便不会随意将她丢弃,让她再过回菀蓁幼时的生活吧。
我的心里泛起丝丝酸楚,身为女儿,我从未让父母安心一日;作为朋友,我何曾带给小哥哥一丝好运;心系菀蓁,我不仅没有给过他半分温存,反而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而成为母亲,除却怀胎十月,我又何曾尽过一日母亲的职责?
我亏欠这个世界太多太多,可惜已经没有时间归还。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紧,温热的液体已然沾湿了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去摸,竟然是眼泪。
我,流泪了?
可是死人怎么会流泪?
眼前忽现一道闪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踉跄几步向前,强行睁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另一个世界。
古朴的桌椅和燃着檀香的香炉,袅袅升起的烟尘里,隐约掺和着轻轻啜泣的女声。
我缓了缓神,摸了摸自己,随即惊诧而起——我居然活着。
抬眼所及,桌前耸动的背影似曾相识。
“母亲?”我轻轻唤了一声,却未得她的回应。
想是还沉溺在失去我的痛楚之中才会让她哭得这般伤心吧——我的心脏疼了疼: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见母亲哭得这般伤心。
我缓着动作,下床穿鞋,轻轻来到母亲身边,提手抚了她的肩膀。
“你醒了啊,怎么不声不响地,准备吓死你娘亲啊!”母亲操着浓重的鼻音,梨花带雨地嚎嚎一声,反倒把我吓了一个激灵。
我心中的小火苗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我沉默半晌,仔细捋了捋,到底是因我才导致母亲这般反常,这种时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随便发作的,好歹我也是刚刚诈尸起来的啊,要谁谁不害怕。
我耐着性子,没皮没脸地扯出一丝笑意,柔声说道:“母亲别怕,我是人!”
“废话,你不是人还是猪啊!”母亲说着还不忘回敬我一记白眼,似乎在嘲讽我真的和猪一般。
啥玩?我蒙头转向地在原地立了半晌,捋了半晌,才转了脑袋四下一瞅——这哪儿是什么灵堂啊,这分明是正常的房间啊。
这么说来,除了我自己,大伙都晓得我还活着?——这就尴尬了。
我脸皮一麻一麻地将视线转回母亲身上,母亲已经擦好了眼泪,吸了吸鼻子。
“话说我没死你们都知道啊?”
“不然呢?”母亲白我一眼,又捏了我一把,“呸呸呸,死什么死,年轻力壮的阎王爷要你这样好吃懒做的去干吗,供着当祖宗么?”
“我这么美,万一阎王爷看上我了呢?”我嬉皮笑脸地跟了一句,不想却被母亲狠狠地揪了揪脸皮。
“胡说八道什么,就你这一身肥肉彪子,哪个爷能看上你,没事别叨叨阎王爷,他老人家忙着呢,阎王老爷见谅,孩子太小,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母亲就势双手合十拜了又拜,生怕我一句玩笑成了真似的。
“哎呀,母亲,不过一句……”
玩笑两字还卡在喉咙,我已经被母亲的无敌绝命瞪噎死在原地。
“不会说就别说话,以前都怎么教你的?”
我厚着脸皮,将自己一瘫,直接压上母亲的肩膀,然后坏笑着在她耳畔挑戏道:“都说是以前了,过去的事情我怎么还记得?”
“你就是跟你父君一般,没长记性!”母亲努着嘴,抬手在我脑门一杵,虽是嗔怪,却再也没了往日的气势,我不知道是岁月磨掉了母亲的棱角,还是母亲为我收了自己的性子。
“是啊,是啊,从小就没有记性的——母亲素来知道的,”我调笑着降了语调,顿了一顿,又絮絮道,“可是就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我,还是总是牵着母亲的心,让母亲放心不下……”
我的唇抖了抖不由自主地就落下泪来。
“都大姑娘了,还哭鼻子!”母亲侧了侧身子,一面给我擦泪,一面红了眼眶。
“那你方才不也哭得尽兴么?”我撅嘴一句,还没来得及抒情就被母亲接下来的话给堵了回去。
“潇儿随我这么多年,就此别过可能就是一生不见了,你让我怎能不难过?”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就又要落泪。
我满脸黑线地赶紧开口阻止了她:“哼,母亲可是偏心,妹妹不过出趟远门就把你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这九死一生的,咋就不见你抒情半句?”
“你这丫头自小就围着你父君转,潇儿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如此论来,我怎么能承受没有女儿的日子!你咋就不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那潇潇是您女儿,寥寥就不是了么?”我嘟嘟嘴撒娇道。
母亲瞬间破涕为笑,捏捏我的鼻子,拉我在她身边坐下。
“十月怀胎,十八年的养育,可是一句话就能断了牵连的?”
“倒不是牵连不牵连,只是自小母亲就偏心潇儿,寥寥也是吃醋的……”我烫着张老脸,幽幽吐出一串抱怨,引得母亲一阵好笑。
“那寥儿如今可是知晓了潇儿的来历?”
“什么来不来历,无论何时何地,潇潇都只是母亲的女儿,寥寥的妹妹啊!”
母亲微笑着抚了抚我的脑袋,轻声叹道:“我的女儿可是长大了……”
“哇~”
一声孩啼划破夜的寂静,我翻了个白眼,该还的真是一点都少不了。
“姑爷您……”
“寥寥可是醒了?”
“姑爷您把小小姐抱给奶娘吧,夫人有令,今晚部允任何人打扰小姐……”
“哇~~娘~~娘~~”
我隐隐约约听见孩子叫娘,一个激动就冲了出去。
房门打开的角度刚好,月光洒下的银辉覆上某人线条分明的脸庞,让我有种拥抱的冲动。
“哇~~”
被忽略的某小东西,似是习惯了万人瞩目的荣耀,不过一秒的冷落都坚决不予忍耐。
“快,快将孩子给我!”我迫不及待地冲到菀蓁眼前,还来不及温存就一把抢过的孩子。
“慕容相和……”我听见某人迷人的声线在我耳畔沉了一沉。
我利落解了衣带,颠了颠还在嗷嚎的小东西,将她塞向我的胸前。
“你就一点都不……”
其实我并不知道菀蓁要说什么,只是在他刚刚腻歪了半句的时候,小东西原本微闭的小眼突然张开,幽怨地望了一眼她的亲爹。
到底是一物降一物,就这幽幽的一眼,菀蓁立马止了后话,磨了磨后槽牙,很是怨恨地哼了一声。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心道:这以后可是有的玩了。
小家伙见菀蓁缴械投降,小眼一眯,就继续沉迷于她的晚餐美味里面了。
满地的嬷嬷丫头见状都是好笑,又碍于规矩,遂都攒足了表情,狠低着头憋气。
我则轻抿着嘴角,躲过菀蓁灼热的目光,悄悄拍打着小丫头的后背,心有余悸。
如若当时不是我多个心思,对外并未详细公布绦儿的事情,这才让潇潇和小哥哥抓了空子,救下还在襁褓的小东西。
“话说小哥哥呢?”我猛地抬头惊扰了小东西的晚膳,惹得小东西歪叽一声,皱了皱眉头――还真是跟她爹爹一模一样。
我再次拍了拍小东西的后背以示安抚,却没有收回粘在菀蓁脸上的视线。
“动手就抱孩子,张嘴就问迟璟,你这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柳菀蓁轻哼一声转过身去。
惹得周遭看热闹的人们又是一阵好笑。
“哼恩!”
我请了清嗓,提示菀蓁不要过分。
谁知这货一甩衣袖,扬声道:“还不都散了,本姑爷要回房休息了!”
我撇撇嘴角并不想同他争讲什么,纵是大伙都散干净了,只要母亲还在屋里坐着,量他柳菀蓁也不敢造次。
我心里琢磨着一扯嘴角,继续关怀怀里的小东西。
谁知视线刚一移回来,一股有力的外力便将我怀中的孩子扯了出去。
“哇啊……”
“不许装可怜!”
孩子还没等张开嘴,柳菀蓁的恐吓已然跟了上来。
我正要说这么小不点的孩子懂得什么呢?
小东西在她爹的淫威下居然生生憋回了正欲发作的情绪――竟是连欺软怕硬这个毛病也是一模一样,都是套路啊!
我还没感慨完呢,柳菀蓁已然将孩子塞到了奶娘怀中。
她清亮的眼眸紧紧盯着我似在求救,奈何她爹寸步不让,绝不给她任何时机。
“好了,绦儿乖……”我刚要上前安慰,却直接撞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时候不早了,吃饱了就好好休息吧!”柳菀蓁连头都没回,直勾勾地盯着我,坚决不让我再碰孩子一下。
身后的奶娘终是听出了端倪,赶忙行了个礼,抱着孩子就跑掉了,剩下我在原地欲哭无泪。
“呃,那个,母亲在屋里等我,我先……”
“小婿恭送岳母!”柳菀蓁恭敬一礼,引得我慌忙转身――父君冲我微微一笑,拉着母亲就跑远了,又剩我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咳咳,”柳菀蓁清了清嗓。
“呵,呵呵……”我的内心此刻是崩溃的。
“寥寥……”柳菀蓁哑着嗓音在我耳畔一呼,直接烫红了我的脖子。
我不敢抬头望他,只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就像我那一次夜宿他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寥寥……”
“恩……”
“你想我吗?”
“恩……”
“恩?”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