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对着郑弘轩冷哼一声,已经是完全不相信他的态度。
郑弘轩却一味的说下去:“当年的事情你知道的并不是全部。你与母亲的关系,早就被宫中的绮梦夫人发觉,她以你们两家性命要挟母亲,让她自请出宫。母亲当然不愿意,且外祖家大业大,并不惧怕这些小人威胁。但是谁知偏那时候外祖被人弹劾贪污,一家老小都下了狱,母亲失去了援助,还要为外祖在皇上跟前奔走,再加上后宫之人嫉妒你和母亲的关系,趁着母亲母家落魄多加刁难,让母亲在宫中愈发力不从心。绮梦夫人趁机在父王面前明示暗示你们两个的关系,让父王连带着我的血统也怀疑起来……你们两个的事情如果败露,不仅是沈家,就连乔家也保不住。母亲权衡利弊,只能是将你推了出去……可是父王雷霆之怒过了之后,她已经派人暗中将你发配的亲眷都好好安置了,只有你,母亲实在无颜见你,亦知道你不会接受她的解释,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找过你。”
被掩盖的事实在一瞬间忽然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沈星怔楞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许久,只听一声幽幽长叹:
“她……太傻。”
往下的话其实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千眠扯着流焰闷闷的往外走,走了几步才发现太阳高高的挂着晒得人眼晕,就又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可是一颗心早已经挂在了刚才那段往事上。有很多时候,这些机缘巧合只是让后来人听完之后比较心塞。
“相公,人转世的时候真的会再碰到啊?”
一直沉默的流焰眸色一暗,却冷静答道:“轮回天定。”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千眠听他这样说,也有些疑惑了:“照这样看来我前世一定是个人类,所以这一世就是又变成了妖怪又换了地方,你是怎么能找到我的?”
“轮回天定,”流焰握住她的手:“可是我却有权更改。”
千眠被这一句话吓得张口结舌。流焰的意思就是她转世为妖都是他安排的?他难道还为了自己去到阎罗殿威胁人家了不成?
可惜流焰的性子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那为什么要让我为妖?”但是就是忍不住想要问。来了人间这么长时间,她能看出流焰在处心积虑的寻找机会让她恢复记忆,这样小心翼翼又费尽心思的方式,让她感动至极,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是什么。虽然她之前是人,但是妖界法术那么多,能让她长生不老的应该也会有,何苦一定要等上这一世让她转世为妖呢?
“六界生来本注定要互相荼毒,只有你站在我这一边,我才能保证让你置身事外。”
流焰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云里雾里的让人听不明白。可是千眠却像是听懂了什么,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半响得出一个结论来:“所以……妖族跟人间要打仗啊?”
那缠人的梦境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前几天的枯骨随着髑髅蛊事件的平息消停了一段时间,可是千眠还是在梦中肝胆俱裂的奔跑,那种近在咫尺的恐惧感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似乎一呼吸就会被割破颈动脉的压迫感,每每都让她疯狂。
这次是血手。
鲜血凝成的一只大手,从出现的一刻就用浓厚的血腥味狠狠的冲击了她的神经。她口中发出变形的惊呼,更多的是因为过度惊吓带来的喑哑,眼眸缩成小小的一团,手脚在不断的奔跑中却渐渐冰凉起来,像是等待一般的放慢了动作,那只血手从背心慢慢的抚摸上她的身体,五指慢慢聚拢,将她胸腹中跳动的心脏捏得粉碎。
那一瞬间太快,她的神智甚至还在,就那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心脏被一团血液捏碎,可是那一瞬间又太慢,血凝成的五指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眼前无数倍放大,甚至看得见肌肉的纹路和骨骼的动作,就那么决绝的撕裂自己的胸腔,带出那一团还在跳动的肌肉。
“天佑曙国!天佑曙国!”
是谁!究竟是谁!用这样正义凛然的口号来折磨她!明明是一场战役的罪过,却要让杀孽都让她一个人背负?为何?
冷汗层层浸透了衣衫,千眠猛然从梦中坐起,深呼吸几口气,伸手捂住的摸了摸胸腔,感觉到里面不安分的狂乱跳动,心才算是归了位,可是眼往旁边一瞟,却又吓得掉了几魂。
流焰正在床头坐着,幽绿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不发一语。
“相……相公?”千眠不确定的出声询问。大半夜的就这么坐在床头,简直不要太吓人好吗?
流焰的眸色不减反增,他坐直身体,语气凌厉道:“那些人命你就当真如此放不下?每恢复一点记忆都要用那些人命折磨自己,这样你才会觉得好过?”
千眠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得是和气的笑了笑,理所应当的认为流焰大概也是做噩梦了。
“没事的,相公,我们早些睡觉吧。”
安抚一般的伸出的手却被流焰敏捷的躲开,他偏向一边不再看她,语气亦冰冷起来:“你若是想要如此惩罚自己,就继续这样好了。我无法解除你的梦魇,亦不想再让你回想起从前。”
漆黑的夜中仿佛当头劈下一道惊雷,千眠被这道雪光惊得无法言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模模糊糊的露出个笑来去往流焰的方向:“相公,你在胡说什么呢?”
“转世也有可能会出错。”流焰微微测过身子来看向她,可是说出的话却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口:“或许你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曙国的安澄公主,向来不会像你这样怯弱,执着于本该被原谅的错,固执的惩罚自己。”
雷声在心上响成一片,似乎要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劈成碎片,可是却只是叫嚣着,没有落下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本尊打算回妖界一趟,你自寻去处吧。”
话音一落,几分钟前还甜蜜睡在身边的人就忽然没了踪影,像是夜空中的一个魅影忽然隐去了身形,可是千眠却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了,并且……谁都无法预料他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她只是他找错的一个代替品,当所有错误被纠正过来的时候,代替品就该被没有疑问的扔掉。
这是既定的宿命。
翌日天明。
呆坐了一夜不知天已经亮了,小棉有些麻木的摸了摸后背已经被暖干的地方,仍觉得自己是在梦中还没有醒来。青天白日的明朗日光似乎也是假的,她忽然倒下去,紧紧的抱住那床两个人共同盖过的薄被,乖乖的闭上眼睛。
既然这是一场梦境,那么便需要先睡过去,然后在从梦中被狠狠的打醒。
可是上天却连这个机会都不像给她。
郑蕴璇狠狠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应答,索性也不再压制脾气,一脚便踹开了房门。
“公子,你在吗?”
问话倒是还算温柔。小棉在床上抱着被子愣了一会儿,转身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幅样子,道:“他走了。”
“走了?”郑蕴璇狐疑的打量了一眼屋内,又问道:“去哪儿了?”
“自然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这梦恐怕是做不得了。小棉冷笑着将被子放开,却始终别着头不想给郑蕴璇看正脸。
“为何没有带上你?”郑蕴璇却不依不饶,一步步的走上前来,直走到床前,一把拉过她的手让她面对着她,语气才从质疑变成了惊讶:“你……你为何在哭?”
“是吗?”小棉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果然摸到或干或涩的泪痕,眼眸低垂便有新的眼泪重新落下。原来竟哭了这么长时间不自觉吗?
“你们两个怎么了?”郑蕴璇有些关心的意思,执拗的追到她面前追问。
小棉不答反问:“你喜欢他吧?”手下抹去眼泪的动作却准确到惊人,抹干眼泪之后甚至还在郑蕴璇惊疑的眼神中大方的露出个笑来。
郑蕴璇不敢说话,亦不敢正眼看她,脸色红红白白的变换不停。
“你喜欢他哪里会有结果呢?你是人,而他是妖。”
喃喃的一声问,像是问眼前的郑蕴璇,又像是问哪个似乎存在于几百年时间前的自己。
如果自己前世当真是个人类,她又是如何在本就要互相敌视的六界中寻到他,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喜欢若是没有结果,难道就不叫喜欢了吗?”郑蕴璇这时的语气倒是坚定,小脸上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我昨天知道了母后的事。我还小时她便一直闷闷不乐,时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现在想想,她何尝不知道一个妃子爱上一个乐师是不该的?但是世间上那么多男男女女,穷尽此生能遇见一个心生欢喜的便是造化,又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考虑该不该,有没有结果?喜欢本就是一种感觉罢了,只是想要不断的看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想为他做一些事情,让他因为自己开心一些,那么自己便就会开心了。”
“是吗?”小棉的目光变得游离起来,茶色的瞳眸中似乎有几百年的光阴在流转。她似乎看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个自己,也这样对爱一往直前,眼眸明亮,充满期待。
“可是你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相处时间这么短,你甚至还来不及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情。为什么,就这样死心塌地的,甘愿追随他、想要生生世世的待在他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