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百里炔正跟着流巽和徐子言在大山深处苦练琢玉。
已经有一年了吧……百里炔放下手里已经磨掉一截的琢刀,叹了口气,擦了擦汗,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流巽,再次叹了口气,拾起琢刀,继续雕石料。
“怎么,小炔想回家看看么?”流巽小心翼翼地把玉坠子一只一只收在盒子里,然后再塞进大箱子里,确保一路回去不会颠碎,这才抬头看百里炔。
“……”百里炔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盯着石料,说:“算了吧,白叔会打死我。”
流巽一听他这话,扶着腰哈哈大笑到:“将军不会的吧,哈哈,这么怕他?不想回去看看白老三?”
“……”百里炔幽怨地瞄了眼一旁笑得直打嗝儿的流巽,再不说话,只顾着琢磨石料再怎么下手。
流巽摸出一块成色极其漂亮的玉石,放在百里炔的桌上,笑呵呵到:“这块儿翠玉太小了,颜色也淡,你拿着随便雕个小物件吧!雕之前记得琢磨琢磨纹路。”说罢他就出屋了。
百里炔拿起淡绿色、只有鹌鹑蛋那么大的玉石,愣神好久。
他到底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他想回去看看白暮瑾好些没有,却又怕她不好……之前过年偷跑回去那次,白叔刚好带着白家一帮子去了乾安,他也没见成白暮瑾,如果这次再不回去……暮瑾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次日早。
流巽就知道百里炔那小子会跟来,所以就故意在出山口等了他半个时辰。看到他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流巽拉下了脸:“门给我锁好没有。”
“锁了锁了锁了,师父我错了,你带上我吧,我回去了不会露面的,我就远远看看就行了!”百里炔嗷嗷叫着往他车上爬。
徐子言赶着车,怎么都有种想要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
……
“将军!”流巽站在院子门口吼了句,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徐子言也正纳闷儿着呢,忽见白筱綮一脚踢开了西屋的门,衣衫散乱地冲了出来,“哎?流巽叔叔?你等会儿我爹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
随即西屋响起了百里念墨咬着牙恨恨的声音:“白筱綮你把我的衣服放哪儿了!”
“……”流巽捂住了眼睛摆摆手,无奈地说到:“你们玩,我和子言在外面等你爹……”
天哪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流巽在心里狠狠地骂到:白泽昭你个鬼!百里骏你个鬼!你们两家就不能出个正常的人吗?!简直日了狗了!
百里炔蹲在树上张望着,他想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
果然,白暮瑾的身影就埋在黔仑崮向阳的那片花田里,似有若无,隐隐现现。
他取出怀里的丝囊,确定里面的那个小物件还在,便似吃了定心丸一般长舒一口气,从树上跳下,准备动身往那边去。
白暮瑾抱着双膝,坐在花田边缘,望着红红绿绿的一大片素瑾花,独自叹气。
一年了啊,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她其实早就原谅他了啊,她就是喜欢他,谁也没办法硬把她拽回来啊,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啊……
“唉,百里炔……”白暮瑾轻轻叹了口气,抱紧了膝盖,任由风吹乱她的长发,吹干她藏在心底的泪水。
她忽然察觉到有人正往这边来,一片阴影正逐渐遮盖住她头顶的阳光……她刚想转头,一双温热干燥的大手蓦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摸了摸那双手。嗯,手指上有茧子……她翘起了嘴角,松了口气:“二哥呀……”可她突然摸到了那虎口上裂开的伤疤……
虎口,虎口……
白暮瑾忽然想起那一年除夕,她从白筱綮那里要来了剪子,偷了几张红纸准备剪窗花,却被百里炔看到。百里炔向来什么都跟她抢,抢不到还动手,于是在那次争抢当中,她被划破了手背,他也被割裂了虎口。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左手……可现在摸到的应该是右手啊,为什么也会有?她缓缓仰起头,想要从那双手的指缝间看到点什么。
“暮瑾。”百里炔毫不掩饰自己的哭腔,边喊她边掉泪。
泪水砸在她的额头,惊得她全身一震。“百……里……呃……”她话还没说完,他便弯腰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风扬起了破碎的素瑾花瓣,洒落了他们一身。
“暮瑾。”百里炔眉开眼笑地看着怀里的人儿,不经意间泪水就滴落在她脸上。
白暮瑾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拉起袖子替他擦去泪水,叹气到:“怎么一年没见你,你倒是变得爱哭了呢?”
“我看到你……我高兴……”他哽咽着,抓住她调皮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另一只手搂紧了她的腰。
白暮瑾挣开他的手,紧紧贴在他怀里,听着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心安。
百里炔从怀里摸出了那只丝囊,吻了吻她的黑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缱绻温柔:“暮瑾,你闭上眼睛。”
她乖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拿出了丝囊里那只小巧的翠玉耳坠,满心欢喜地要给她戴上。
就在这时,背后穿来了白落梵的声音:“百里炔?”
百里炔手猛一抖,耳坠掉入了草丛中。他僵硬地转过身去,仰头看着一脸震惊的白落梵,不知所措:“落、落梵……我……我没有……”
“哎,等会儿跟你叙旧,我爹找暮瑾呢!”白落梵震惊过后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样子,笑嘻嘻地拉起白暮瑾的手,跟她耳语几句,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哦。”
白暮瑾依依不舍地看着百里炔,走一步一回头的,满眼都是泪。
百里炔不忍心看她,只好低着头跟她摆摆手,叫她快点走。
送走了白暮瑾,白落梵的脸终于垮了下来,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百里炔身边,勾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你还是在维持傻哥哥的形象吗?”百里炔一边在草丛里翻找着那只素瑾花形状的耳坠,一边无奈地笑着问白落梵。
白落梵抱着脑袋叹气:“是啊,綮儿不中用,只好我来带着妹妹了。”
“哟,你还敢喊綮儿,你不怕白叔打烂你的嘴?”终于找到了那只耗费了他一晚上心血的坠子,百里炔欣喜若狂地赶紧把坠子放回丝囊里,生怕再丢了。
“我爹吗?我爹现在不打人了。”白落梵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百里炔。
百里炔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他可是记得他大哥百里念墨把白家老大白筱綮拐上床后的那几天,白叔几乎是一见到他大哥,就地抄起什么就拿什么打,打得他哥身上没一处完整的地方。如果白叔真的不打人了……“真的吗?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白落梵下一句就卡死了他:“我爹最近跟着我娘在学甩刀子。”
“……我日。”百里炔瞬间就蔫儿了。
他婶婶的技能亮瞎了他的眼……会甩刀子算什么,他婶婶是甩了几十年依旧甩不中的那种,简直就是神人好吗?!所以他白叔跟婶婶学,……后果还是不要想了。
白落梵回去的时候问百里炔要不要一起,说他大概能帮他挡两刀……
百里炔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我就蹲屋顶偷看就成。”
白落梵几次想开口,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他家屋顶……并不厚实。
事实证明,白家的屋顶不但不厚实,而且还很滑。
百里炔听到徐子言那一句“嗯,我喜欢暮瑾。”的时候,脚下一滑,直挺挺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
今天是……乞巧节。
百里炔自那日听到那句话之后,就自己一个人窜回了山里,连流巽都不见,整天把自己锁在小黑屋里,美名其曰要苦练刻技,不给师父丢脸。
终于,乞巧节那天,山里来的那个人踹开了他的门。
猜都不用猜就是白老三白暮瑾。
“百里炔,你闹什么脾气!”白暮瑾站在门口,双手叉腰,背着光朝他大吼:“你多大的人了!没事干闹什么闹!”
两个多月不说话,他现在说话都磕磕绊绊:“暮、瑾,你、你怎么、来了,我、没有、闹……”
他的眼睛一时间还不能接受光亮,不得已眯起了眼睛。可他却发现,这样子的她,看上去竟是比以往美了万倍。
“你给我雕的坠子呢!你为什么不留给我!”白暮瑾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屋子,一把揪住了比她高了一个脑袋的男人的衣领,狠狠威胁到:“你要是不给我,我就……”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丝囊,打断了她的话:“在……这里。”
“你他妈看看你现在的狗样儿!”她粗暴地撕开丝囊,拿出坠子戴好,一把搡开他,嫌弃到:“百里炔你就是这样子的人吗?!我又没有说过不嫁给你,你干嘛听风就是雨的,你他妈到底在别扭什么啊……”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直到自己也听不清。
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拉过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到:“暮瑾,不要、哭,了……你别哭……”
白暮瑾推开他,从腰里抽出一本书甩在他脸上,转身捂着脸就跑。
百里炔从地上捡起那本书,走到屋外,待适应了明亮的天光后,他翻开了那本早就没有书皮的书,只看了一眼他就笑了。然后笑着喊着她的名字,往她的方向追去。
原来她还记得那本书。
那本……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