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英华不是没有怀疑过杨炎有可能骗了自己，他指认是赫锦的人，也就是如今的香夜贵妃，或许根本不是赫锦，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为了敷衍自己罢了。因为香夜尽管和赫锦的容貌身材都极为相似，但神态和举止还是会有些微的不同。赫锦远比香夜要优雅得体的多，一看就是教养良好出身尊贵的女子。但上官英华一直安慰自己，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赫锦吃了太多苦，他内心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个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与赫锦完全无关的另一个人。

　　 但他这么久以来的自我欺骗还是被太子打破了，并且越想越觉得现在留在自己身边柔情小意的香夜只是个替代品。

　　 上官英华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到手背上也不觉得疼痛。太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顿时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不敢抬头。上官英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太着急太迫切，想要确认太子所说的那个乞丐会不会才是真正的赫锦，世界上不应该有这么多巧合。

　　 “你说的那个乞丐……”上官英华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立刻让人去找，找到了就带到我面前来。”

　　 太子连忙点头应是，上官英华没看他，继续往下说。

　　 “行动务必谨慎隐蔽，不要让人留意到，尤其是杨炎……”

　　 这个人计谋太深，不能不防。

　　 “如果有人阻拦的话，”上官英华用手指轻轻摩挲茶盏上的花纹，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有一丝杀意一闪而过：“格杀勿论。”

　　 太子神色一凛，没想到自己随口提起的事情父皇竟然如此上心，看来曾经那位女皇对父皇果然是很重要的人。他不敢怠慢，行礼称是，恭恭敬敬地离开，迈出殿门前又听到身后传来上官英华的声音。

　　 “这件事办不好，朕看你也不必再当这个太子了。”

　　 真正找到赫锦已经是数月之后的事了。尽管她和杨炎都并不知道上官英华在找人这件事，但她毕竟混在一群乞丐中，还生活得如此自如，要找到她着实花费了一番功夫。太子一连数月寝食不安，生怕上官英华责怪自己办事不利，撤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

　　 找到了正主，作为替身的香夜当然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之前上官英华因为把她当作赫锦而容忍她，但如今却不必了。赫锦被带到大理寺问罪的时候还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处惹怒了上官英华，浑然不知他很久以前就有了杀心。

　　 赫锦被带到上官英华面前的时候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满脸脏兮兮的污垢，头发打结成一绺一绺的，两旁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还有的露出嫌弃的表情。但即便如此，上官英华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心心念念牵挂的女子。

　　 “赫锦……你……”

　　 上官英华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赫锦面前，看着曾经娇艳明媚的女子如今这样形容狼狈，忍不住声音颤抖。

　　 然而赫锦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像上官英华在呼唤的不是她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其实刚才她有些恍惚，已经太久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就像她曾经和杨炎说过的那样，她已经不再是赫锦了，而赫锦这个名字似乎也从此从这个世间被人遗忘了。

　　 “对、对，朕忘了你不能说话。来人啊，呈上纸笔。”

　　 上官英华蹲下身看赫锦，用自己的衣袖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污垢。但她只是垂眸，不看他，也不回答。但上官英华好像并不在乎似的，也不管她身上脏污，展臂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这时赫锦才有了一些反应，挣扎着将面前的男人推开了。她取过纸笔，写下一行字。

　　 “陛下认错了，我不是赫锦，她已经死了。”

　　 “赫锦，朕不会错认你的字。”

　　 人的字迹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这行笔记让上官英华更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赫锦，原来她离开后就藏身在皇城之中，以这样一种毫不起眼的形象。难怪自己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她，但杨炎他真的不知情吗……

　　 想到这里，上官英华的眸色深了深，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想和赫锦重归于好，这时候就不能做为难杨炎的事。

　　 “你瘦了。”上官英华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带着爱恋的口吻：“朕让他们带你下去梳洗更衣，以后你就住在宫里，好不好？”

　　 赫锦摇了摇头。

　　 “朕保证以后会待你好，真的。之前都是朕的错……”

　　 上官英华红着眼忏悔认错，但赫锦仍然只是摇头。她对上官英华早就已经死心了，尽管她能看得出现在上官英华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可她之前受过的伤害已经足够多了。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她离开上官英华甚至还不到十年。当乞丐的日子虽然贫苦，但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自在，这是此前从来也没有过的。所以赫锦提笔继续往下写：缘分已尽，何必强求？

　　 “朕是真心待你，怎么是强求……赫锦，你看看朕……”

　　 真心吗？她对上官英华的情意早就在之前消磨殆尽了，即便他现在是真心的又有什么用？她不爱他了，真心就不值一提。何况上官英华盛宠香夜贵妃的事人尽皆知，就连乞丐都知道，香夜出身低微，但做了这么多逾矩的事也没受到上官英华的警告或惩处，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了，他们之间已经是过去式，上官英华愿意爱谁恨谁她都不在乎。

　　 “见过面，陛下的心愿也该了了，请您放我离开，别再来找我了，否则恐怕您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写下这句，赫锦放下笔，俯身长拜，没有再看上官英华一眼。

　　 “你……”她的意思上官英华又怎么会不懂，只是看出她心意已决，也知道她的性格，不敢再强求了。其实他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恐怕时日无多了，或许放她离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也不是坏事。

　　 上官英华叹了口气，起身背对她，不敢再回头。他舍不得，但依照赫锦的心意去做，是他眼下能做的最让她欢喜的一件事了。他已经亏欠太多，不能再把她强留在身边。

　　 “你走吧。”

　　 天高海阔，会者定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