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这三个字莫名就出现在了陆知风脑海里,她说:“害你们母亲的人已经被除掉了。”
宋潭眼里那汪潭水一片死寂,毫无波澜,嘴角微微的动作有几分轻蔑的味道,他看也没看陆知风,还是看着某个不存在的点,说:“多此一举吧。”
陆知风的心像被冰锥刺出了鲜血一般疼痛,她竟然开始期盼宋潭不要再说下去了,可宋潭没有如了陆知风的意。
“母亲是被他们逼死的,可归根结底的罪人是谁呢?是谁让我们颠沛流离逃出京城,是谁让我们失去了父亲的庇佑,沦落到吃了半年多杀父仇人的饭,可还得苟且存活呢?你知道是谁吗?父亲不是你的挚友吗?”
一连三个质问让陆知风脸色发白,她又想起了梦里穿着锦衣玉带的宋锦……以那样的模样来见她最后一面。
是啊,那段时间,宋锦还未入朝堂,整日与陆知风斗气争吵。可那段日子,都成了他们回不去的桃花源。
单纯、无拘无束。更重要的是……重要的人,还都在自己身边。
殷绍在旁边已经要看不下去了,陆知风压住了他的手背,叫他不要打断他们的对话。
“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如果我……”
宋潭打断她道:“你对不起什么?京城中发生的诸多事情都与你无关。父亲也不想牵扯你进来。可我还是恨你,明明知道你什么都没做错我还是恨你!”
“臭小子!”殷绍忍无可忍一把揪住了宋潭的衣襟,就要把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扔出车去,被陆知风拦了下来。
“你喜欢那个人超过身边所有人吧?”宋潭赤红着双眼看着陆知风,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情感,却是满腔愤怒。
“你喜欢着……那个害死我双亲的仇人!”
宋潭的话从根里挖出了陆知风这么久以来隐秘的愧疚。
她失去了那么多挚爱的人,她痛苦,她愤怒。可归根结底她什么都没做错,又是为何而愧疚呢?
为……她所有挚爱的人,都葬送在了她曾经最为痴迷的男人身上。
如果时间能倒流,陆知风绝对、绝对不要喜欢上萧泽。
“知风……知风。”殷绍紧张的摇晃着陆知风的肩膀,可陆知风只流着泪颤抖,像是灵魂被痛苦囚住,无法挣脱。
随即,她昏死在殷绍的怀里。
殷绍铁青着脸看着宋氏两兄弟,说:“你们怎么不死呢?死了多好,早就该派人杀个。精光。”他语气冰冷,甚至听得出没下杀手的后悔。
宋潭被着威压惊得缩了缩肩膀,别开了脸不去看他。
下雨了给他打伞,天黑了还能自己发光给他照明,总之是无微不至的照顾了。可裴大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这位相貌好看的跟屁虫,是一句话都不说,只当他不存在。有些个和陆知风熟悉却不作恶的老妖精,问他:“那个小公子是什么成的精?长得也忒好看了吧。”
坐在茶馆歇脚的陆知风喝着茶水,也不回他跟前凑着问的老狐狸的话。
那个好看的跟屁虫不敢来茶馆坐着,就在外面等着,因为他一过来坐在裴大人一准就不歇着了。今晚是无月之夜,潮气甚重,应是山雨欲来之兆。好看的公子会自己发光,发出来的光还不似狐妖眼睛猩红的妖光,而是柔和皎洁的月光,夜里不出来晃荡的小蝴蝶都围着他绕。
老妖精问:“是兔子精,嫦娥手底下的兔子精吧?”
陆知风冷笑两声,说:“他可不是兔子,恐怕是只能吞噬老虎的狐狸精。”
老妖精一听来劲了,说:“巧了巧了,我也是狐狸精,我家的小白狐狸还未婚配,我瞧着你也不待见他不如给了我……”
陆知风听都不听完拿起桌上放着的长剑,扭脸就走。小公子看着裴大人走了,扇扇袖子驱赶了身边绕来绕去的蝴蝶,就跟了上去。
老妖精嗑着瓜子念叨:“自个儿装着不喜欢的样子,端着个臭架子,小心煮熟的鸭子也能飞!”
这儿黑山恶水,风不调雨不顺,人们本就是守着这破烂故土艰难度日,可谁知山君忽然发了疯开始吃人了。纵是这穷山僻壤的山君,好歹也是个山君,几百年的大妖怪一般的除妖人可制服不了。
陆知风一到山脚下,就有土地爷随着一缕青烟冒了出来,为他引路。不一会儿,这沉重的乌云再也兜不住雨了,开始往下落。
一把伞就横到了陆知风头顶,陆知风嫌这山路本就不好走,还有人碍事,就打掉了头顶的伞,跟着土地向前走。
雨越下越大,土地爷说还是先在树底下避避雨,陆知风一转身发现殷绍不见了。
“土地,你可有看见那位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公子?”陆知风问。
土地捋了捋湿漉漉的胡子,说:“这山路崎岖,难不成刚才掉下去了?掉下去还好,可这山里不太平,万一被山君坐下吃人的小妖怪捉走了,那可就麻烦了。掉下去也该有个声,这无声无息的没了八成是被小妖精掳走了。”
“不可能!”陆知风道,转身就原路返回去寻,土地公在他身后死命喊着也喊不回来。
山君吃人,山君的小妖怪也吃人,囫囵一口就吞了下去。
陆知风一脚淌进水坑也顾不上了,雨水彻底把他淋透了,他扶着石壁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开什么玩笑,鬼王都杀不了的人,魂飞魄散也能回来的人……怎么会被小妖怪吃了?不可能!
陆知风心里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着,可却是越说越心慌,越说越没底气,脚底一滑就摔在了地上。
“小裴,你怎么……怎么走的这样着急?”殷绍打着伞跑了过来,就要伸手扶起摔得浑身泥水的陆知风,可被他用力一推,手里的伞飞了出去,殷绍也一屁股坐在了泥水地上。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让我担心着急?”陆知风怒道,眼睛通红的瞪着殷绍,浑身都湿透的样子又可怜又凶狠。
殷绍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道:“我……我没有,是你们走的太快了,我捡伞之后就一时没有跟上。”
“你骗人!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一句真话?雷霆塔被刺金锥是你设计好让我心软,无周山身殉时空裂缝你也早早打算好给我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就连忘川江水这一步你都想到了……殷绍,没想到吧,我还记得你,不至于再被你哄骗一次。”
“……我父亲临终之前,我都没能带你去见见他,反而是那把破伞见了我父亲……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几百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留住我的是你,放开我的也是你,殷绍,你还真是不得了的松快呢。”
殷绍张张嘴想要辩解,可陆知风脸雷霆塔的事都知道了,那肯定是四方扇把过去全盘托出了。
陆知风看殷绍的眼珠子又在贼溜溜的转,指不定又在编些什么瞎话,气得一把揪住殷绍的衣襟,问:“您能不能跟我说一句实话?”
殷绍看着陆知风,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他怯生生的说:“我好想你……”
只是这一句话,就将所有冷漠防堤冲垮,若有的酸楚一瞬间奔涌而出。陆知风克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擦着眼泪。殷绍抬起手臂,犹豫良久才将陆知风抱紧怀里,他是一句花言巧语都不敢说了,只能重复着:
“我好想你,我一直都在想着你……如果再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在那年中秋夜拉住你的手,我会等所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让你喜欢我的。所以,忘川水才会给你……我真的,从没想过要放开你。”
陆知风发狠的咬了一口殷绍的肩膀,说:“如果再重来一次,那年月圆夜我会拉住你……鬼知道没了我你还回不回得来。”
他说对了,如果不是漫长的思念如同红线一般拉扯着殷绍,他恐怕就回归宇宙陨石的沉寂,不会在漫漫迷雾中寻找,也就不会看见骤然出现的天光。
陆知风做了个漫长梦,她梦到她出了陆府的门,一步步慢悠悠的走向了宋家。她走得很慢,一直看着周围人来人往的行人,好像多看一眼都是贪婪而得。
是啊,她知道这是个梦。如此熟悉又温暖的京城,只有在这种虚假的梦中才能来走上一遭。
她耳朵听得见叫卖小贩的吆喝声,踏过的路上的石子被踢到旁边。可纵使她走得再慢,也有个头。
“仙子姐姐!”
陆知风望向宋家的门,里面跑出来两个小男孩,一个长得更像宋锦,他叫宋潭,一个长得更像他们母亲,他叫白怜。
叫她的人是宋潭。
但那两个孩子没有跑过来,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朝着陆知风喊:“仙子姐姐,父亲叫我给您捎句话。”
他的……父亲。他们的父亲。
陆知风依恋的看着宋府的墙,只是看那墙她就知道宋锦的书房该是何处……他现在应该是待在满是稀罕古玩的书房里,面对着一沓文书发愁,一副不想批阅的模样。
“他叫你们捎什么话?”陆知风问。
她的声音颤抖了,也没那么嘹亮,像是被泪水打湿的、沉甸甸的树叶。
宋潭那时的眼睛好亮,在阳光底下发着光。
“父亲说……”
周围的额景物开始虚化,像是被水渍晕染的水墨画,一切开始被风吹散。
“回头看!不要怕!”宋潭大声喊,“陆家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了也能撑起来!”
——陆家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了也能撑起来。
那是某个平淡无奇的夏天,宋锦嘲她陆家十几年后再无可用之人的时候,陆知风指着自己说:“陆家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了也能撑起来!要是日后圣上有吩咐,知风也能上战场!我替爷爷拿起剑!”
宋锦瞥了眼他身后坐在小石凳上的太子爷,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萧宇面无表情的看着宋锦。
“使不得,舍不得!”宋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