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带着非晚,去见了杜怀泽。
他被安置在了偏殿,白金色的床帘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非晚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摸了摸他有些胡渣的下巴。
阿泽已经长大了,都开始长胡子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自己刮胡子,不知道锋利的刀片会不会刮伤他,非晚不自觉的摸向阿泽高高的鼻子。
这鼻子,生的真俊,比她自己的鼻子还要高。
皮肤也是,光洁如玉,两道似墨一般的剑眉整整齐齐的,没有一丝杂毛,仿佛随时修剪过,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个睫毛精!
也不知道是哪个貌美的妇人能生下这么俊美的阿泽来,可惜,一生下来便被抛弃了。
如果让非晚知道了,必定狠狠当面教训她一顿不可!
“非晚,你的指引器…”瑞雪突然惊呼道。
非晚低头一看,只见指引器在不停的震动发光,而那指引器的箭头不偏不倚的指向杜怀泽。
“这是怎么回事?”非晚看了看食指上的指引器,确保五颗彩石都在葫芦瓶之后,才看向了杜怀泽。
“指引器里是设定好的程序,只能一颗一颗的寻找,九天息壤是被安排在最后一位…”
最后的一颗彩石已经集齐,那么指引器会按照事先设定好的程序,继续探索着九天息壤,但为什么…
但为什么指引器指向了他,指向了杜怀泽,是不是说明杜怀泽是由九天息壤演变而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凡人。
“非晚!这是指引器的指令,九天息壤就是杜怀泽!我们只要把杜怀泽带回去,交给竟王,我们的任务就…”
“别说了!”非晚突然大吼,把手中的指引器摔在了地上,抽出了非红剑。
“你要干什么?!”瑞雪大惊,想要夺过非红剑。
但奈何剑风太过凌厉,瑞雪被逼的只能用手挡住眼睛,在一阵红光之中,她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低头一看,指引器已经被砍成了粉末。
“你疯了!”瑞雪怒道,抽出了自己的鞭子指向非晚,厉声斥道:“你知道这是竟王专门给我们的,你毁了魔界的宝物,竟王会如何罚你!你知道吗!就算指引器指向了杜怀泽,你也不必这么快就毁了指引器啊,而且,就算你毁了又怎么样?九天息壤依然和杜怀泽脱不了干系!”
非晚双手紧握非红剑,不作声,只是低着头听训。
“陆非晚!你看着我!”瑞雪抓住非晚的肩膀,想让她清醒过来。
“你不是一向主意最多吗?怎么?你真的病糊涂了,连脑子也跟着病了?”
也许,她自己是真的假病变成真病了,她只觉得胸口堵的慌。
为什么,得知九天息壤就是阿泽时,这比离开阿泽更为痛苦。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阿泽,阿泽就不可能再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了。
“瑞雪,你解开阿泽,你让他醒过来。”
瑞雪叹了口气,手在杜怀泽肩上点了两下,便走开了。
只留下他们两人。
“晚晚…”杜怀泽缓缓的睁开眼,看见非晚正握住他的手,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
他不禁疑惑看着非晚,问道:“你怎么哭了?”
“你昏迷好几天了,我和瑞雪都很担心你……”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对了,你的病好的怎么样了?”杜怀泽轻轻拭去了非晚脸上的泪珠,眼里尽是心疼。
“没有大碍,瑞雪已经替我医治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杜怀泽又用衣袖接住非晚止不住的泪珠,不禁皱眉道:“我还从未见过你哭过,你这一哭,我又感觉难受了,你别哭了,我每天一定听你的话,早晚都练剑,好不好?”
非晚连忙笑了笑,使劲的点头。
东海龙宫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了,人人都喜上眉梢,仙界愿把自己最疼爱的九公主嫁进东海,那自然也代表着,愿意和东海和睦相处。
虽然距离大婚的日子还有足足三月,但此乃仙界大事,东海的人自然早早便开始做准备了。
从杜怀泽醒来之后,第二天,他们几人便离开了东海。
一路上,杜怀泽不止一次的问起接下来要去哪儿,但非晚总是和他打马虎眼,常常将此事糊弄了过去。
杜怀泽不免有些不安,晚晚有些反常。
到了夜里,非晚和瑞雪去了捉鱼,留下隰华和杜怀泽两人生柴火。
“隰华,你可知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隰华拾起一根柴火,看了一眼杜怀泽,并不作答。
但杜怀泽依旧不死心,继续问道:“你和她们都在瞒着我,我们接下来到底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说罢,隰华便单独去了河边。
她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事情?
杜怀泽没了心思再捡柴火,坐在树根上发起了呆。
在他昏迷的几天时间里,清涟忽然就答应了东海这门亲事,更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便回了仙界。
而自己醒来之后,非晚哭的那么厉害,以及这一路上,她不再似以前那样爱说话了,爱与自己说笑了。
那么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如果晚晚她们还是执意不与我说,那么只有,龙王知晓此事了。
夜色是那样浓,而她们离自己是那样远。
‘啪’的一声,一堆柴火掉在了地上,少年郎的背影被月色拉长,直至消失在如墨一般的夜色中。
“隰华,阿泽呢?”非晚怀里揣了好几条活蹦乱跳的草鱼,但是,隰华已经回来好久了,却还是不见阿泽。
隰华不做声,摇了摇头。
“瑞雪,我去找找阿泽,去去就来。”
怀里的鱼被非晚匆匆扔落在地,不顾瑞雪的叫喊便已跑远了。
乌鸦在头顶声声叫唤,晚风一阵一阵的,拍打在杜怀泽脸上,凉意沁人。
不知为何,这偌大的树林仿佛迷宫般,走了好几圈,却还是兜兜绕绕困在原地。
杜怀泽从怀里抽出长萃剑,淡淡的银光环绕在剑身,他食指轻轻一按,长萃便变的又宽又大。
“长萃,辛苦了。”杜怀泽说罢,便一脚踩了上去。
一瞬间,长萃剑便带着他冲上了高空,顿时,沉浸在夜色中的树林,此刻尽收眼底,他放眼望去,却…看不到尽头。
心里开始有些慌乱,他不停的四处张望,但望来望去,却是看不到头的树林,仿佛没有边际一般。
胸口突然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紧紧的攥住衣袍,豆大的汗珠从额间冒了下来。
不断的阴风吹在他脸上,似刀子一样割着他每一寸皮肤,杜怀泽疼痛难忍,站在剑身上的双腿也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脚底下的树林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旋涡不停的旋转着,旋转着,杜怀泽的脑子也跟着它不停的旋转。
突然的失重感令杜怀泽又猛的睁开双眼,他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胡乱抓了一通,却只抓到了空气。
他看着长萃剑离他越来越远,还停留在半空中的它纹丝不动,仿佛自己不是它主人一般,任由自己是生是亡。
要死掉了吗,这么高摔下去,五脏六腑都会被摔个粉碎吧。
本还绝望的心情在这生死一刻,突然回归了平静。
他闭上了双眸,索性张开了双臂。
死就死吧,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
对不起,我的晚晚,我还没有报答你对我的恩情,就这么潦草的活了一生,你会不会怪我,或者骂我,怨我不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生活。
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
这旋涡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抓住自己,而学了许久的武功在这一刻,没半点用武之地。
就连长萃剑,也变得不识自己一般。
在这短短的一刻,杜怀泽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是不是将死之人,都会在死前最后一刻回顾自己的一生。
而自己的一生,是多么短暂。
短暂到,他以为,见到晚晚的第一天还是昨天,教自己习武仿佛还是今早一般。
她的一笑一颦都还刻在自己脑海里,挥之不去。
眼前越来越模糊,周围的一切忽的暗了下来,已经看不到夜幕上的星月,连长萃剑也看不到了。
杜怀泽终究闭上了双眸,任由自己在这旋涡中堕落。
“阿泽…阿泽…”
一声又一声的喊叫从远空中传来,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阿泽…阿泽!”
是晚晚的声音吗?
杜怀泽挣扎着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但眼皮仿佛有魔力一般,任由他如何挣扎却始终睁不开一丝。
“阿泽…你快醒过来!我是非晚啊!”
声音清晰的一字一句传到耳里,杜怀泽双拳紧握,拼尽全力的,想要睁开眼睛。
非晚的声音渐渐近了,自己的身子仿佛也被人剧烈的摇晃着,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好像没有掉入旋涡,明明就躺在地上。
一股力量突然从手指传到杜怀泽的心脉,它探索着,在寻找什么东西,终于,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终于睁开了眼睛。
“晚晚?”杜怀泽看着她,又喜又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