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又一次地被抓进监牢了。

　　 这一次，是确凿的奸细通敌的罪名。

　　 不同于上一次，上次还有小来和子衿来看她，可这一次，小来不在了，子衿……

　　 罢了，不再提他。

　　 这世上再无子衿，只剩下了风长硕。

　　 为什么，就在她刚刚放弃，准备离开的时候，命运要给她一个重击？

　　 爹爹，爹爹那里，会不会很危险？

　　 她当初是不是脑子进了水，为什么非要跑出来当什么卧底？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罢，可为什么还要去祸害小来？

　　 满脑袋都是小来死的时候的惨状，他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仿佛很不屑，很不甘的样子。

　　 小来会不会怨她，怨她害了自己？

　　 害人精。

　　 自己真是个害人精。

　　 闭上眼，全是小来的笑靥，他狡猾得像泥鳅一样的身影，精瘦精瘦却调皮捣蛋的模样。

　　 可是一转眼，却又是他死时的模样，往日里泛着狡猾的活泼的精光的眼睛，在死的那一刻，却是满满的不甘，愤恨，以及遗憾。

　　 小来，对不起，你来看我的那一刻，我就该叫你回去，不该让你逗留，不该让你帮我逃跑。

　　 监牢的条件似乎比以前要好一些了，起码不再四面透风。

　　 不过就算透风也没有关系了，既然她已经暴露了神农氏的身份，如今再怎么用灵力也不怕了。

　　 只是……就算能用灵力抵抗，她大概也不会用了吧。

　　 害死了小来，她还有什么脸面用灵力免去自己一点点的皮肉之苦？

　　 彻夜彻夜失眠，一闭上眼睛，仿佛就可以看见瞪大了眼睛的小来那死不瞑目的样子。

　　 有一回实在太困睡着了，梦里的小来依旧是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子衿也还是子衿。梦里的自己突然好快乐。

　　 醒来过后，精卫自问自己为什么还会做有关于子衿的梦，自己生自己的气。

　　 或许，她打从心底就不愿意相信吧，不愿意相信子衿就是传说中残暴的逆贼，不愿意小来的已经惨死，并且和自己有关。

　　 为什么还不相信呢？

　　 只是精卫太天真了吧。

　　 她无数次地想过，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醒过来，小来就还活着，子衿也依旧是那个平凡的清秀的书生模样的军师。或者，所有的跟他们有关系的记忆都没有发生也可以，一觉醒来，自己仍然是天宫里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精卫公主，每日锦衣玉食，佳儿那个小丫头时常和自己斗斗嘴，日常和爹爹撒撒娇。

　　 凡间岁月过了两个月，天界不过一刻时间。

　　 精卫在凡间营地里的监牢待了两个月零三天的时候，风长硕来看她了。

　　 他脱掉了铠甲，依旧一袭青衫的模样，身上依旧有淡淡的铃兰花的香气。

　　 那是她的书生，又不是了。

　　 “小卫。”风长硕的声音清淡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精卫背对着他坐着，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小卫，我今天若是不杀他，难平众怒，”风长硕叹息了一声，“所以有的将士都把火气针对你，为了驭下，这个时候我需要做出一些让步，这个时候不听你的求情，杀了他，是我当时最后好的选择，你懂吗？”

　　 精卫依旧埋着脸。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神农氏的族人，以后嫁给我，就是我伏羲氏的族人了。可是我的将士们不能接受，我如今把你安置在牢里，过一段时间就把你接出来。”风长硕的语气轻柔起来，与从前那个子衿一模一样。

　　 从前的子衿的轻柔的语气，让精卫觉得暖心，可现在的风长硕……见识过他的狠厉了以后，忽然觉得恶心。

　　 精卫忽然抬起头，冷漠地不掉一滴眼泪：“我不会嫁给你的。”

　　 “小卫，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是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是你了。”风长硕耐心道。

　　 “死的，就该是我。”精卫纠紧了自己的衣衫，一双清澈的眼睛无助又彷徨地望向风长硕，“我不仅是神农氏的女子呢，我还是神农氏的公主，炎帝魁隗的女儿，你深恨的那个故思公主，是我的姐姐。”

　　 “别故意说气话。”风长硕的语气依旧柔和。

　　 “我没有说气话。”精卫冷静地直直地望着风长硕，“你不奇怪我的名字为什么叫小卫吗？你不好奇我的全名是什么吗？”

　　 “小卫……”

　　 “我叫精卫！千年前被东海淹死过肉身的精卫！被朝九姐姐救助过的精卫公主！”精卫的语气突然激昂起来，“我就是故意来当卧底的！我就是想来杀你的！”

　　 精卫眼看着风长硕的脸从温和到不能相信，再到彻底变色，仿佛用了一个瞬息都不到的时间，那样快，差别那样大。

　　 “别说了！”风长硕似乎在用尽全力阻止自己情绪的爆发，“你现在心绪不稳定，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他转头便要走。

　　 “你别骗你自己了。”精卫站起来，挑衅地看着风长硕，冷冷吐出两个字，“逆贼！”

　　 “你住嘴！”风长硕猛地一回头，两只眼睛血红，嗜血的欲望突然间爆发出来。

　　 当年的蛊，虽然只可以控制小孩子，然而因为当初没有及时清除蛊毒，这些蛊毒留存在身体里，每隔一段时间便发作一次，这些年已经越来越少了，上次精卫撞见的那次就是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之一。

　　 “你又要咬我脖子了吗？”精卫如今早已经明白了风长硕身体内这种蛊毒的来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人所为，但是她相信绝对不是朝九姐姐，“咬死我算了，反正……当初，你也是这样亲口咬死了你那双生的哥哥风长安，不是吗？”

　　 这样轻蔑地赤裸裸地直接揭开风长硕的伤疤，一道累积在心里千年的伤疤，精卫深深明白，自己的话无疑在激怒他。

　　 可是，那又怎样？

　　 死便死，爱上一个这样的凶残的逆贼，还害死了自己的好友，她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如果……可以死在他的怀里，就要叫他一辈子记着自己，一辈子后悔。

　　 风长硕一把揪住精卫灰色麻衣的领口，猩红的眼睛里全是对于血肉的渴望：“你真当我不敢杀了你？”

　　 “杀便杀。”精卫犟着撩开自己还散发着梅花香气的三尺青丝，将白嫩到透明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血管的脖子，赤裸裸地展现在风长硕面前，“来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咬我了。”

　　 风长硕愣了愣，脑袋开始逐渐清醒，眼眸里的猩红略微退却，逐渐变为淡粉色。

　　 风长硕歪了歪头，逐渐埋上精卫的脖颈，炽热的嘴唇有意无意地碰撞摩擦精卫的耳廓，然后逐渐滑到她细腻的脖颈。那段小小的白嫩的脖颈上，有一个牙印，是属于他的，一个已经结了疤又褪去了疤的痕迹。

　　 风长硕的唇吻上了那个牙印，很轻很柔地咬了咬。

　　 精卫闭上了眼睛，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精卫预想中的凶狠撕咬并没有发生，风长硕咬得很轻，然后一直吻下去。

　　 等等……他在做什么？

　　 他不会……是要做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吧？

　　 小来尸骨未寒，他还想做什么龌龊勾当！精卫愠怒地用手狠狠地推风长硕，可是风长硕一手挽住她的腰，一手禁锢住了她的手。他的手那样大力，大力到精卫完全推不开。精卫只能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捶打他，可他纹丝不动，任凭精卫一下又一下地捶打，仿佛不知道痛一般。

　　 风长硕倾身深吻，精卫着急起来，不遗余力地用尽自己所有的灵力，灵力化形，击打在风长硕身上。精卫感受到风长硕抖动了一下，闷哼一声，却依旧不放弃吻她，甚至把她推倒在阴冷的潮湿的监牢地面。

　　 “风长硕！你疯了！”精卫尖叫道。

　　 “我不管你是谁，你自己说过要嫁给我的，就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风长硕的有力的大手箍住了精卫的手，箍出了一道道白印子。

　　 精卫突然放弃了挣扎，目光呆滞地看着监牢的门。

　　 风长硕正要脱下自己的衣服，却看见精卫宛如已经死了一般苍白地毫无生气地躺着。

　　 “今天不管怎样，你都会成为我的。”

　　 话音刚落，精卫全身渐渐生出一阵莹莹的白光，生命力在不停地流逝。

　　 “你在做什么！”风长硕的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住手！”

　　 精卫铁了心地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的精魂一点一点消散。

　　 “我不碰你了。”风长硕忽然觉得心里一空，想到要失去眼前这个女子的一刹那，眼前一黑。

　　 听到风长硕这句话，精卫身上那层莹莹白光才消减下来。

　　 精卫用这个法术是神农氏特有的燃魂术，若是不愿意苟活于世，又没有办法自杀的时候，就可以用这种方式燃烧自己的精魂，彻底杀死自己。

　　 显然，风长硕知道这个法术。

　　 他站起来，穿好自己的衣物，一声不吭地走出了监牢。

　　 他终于放过了自己……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和我在一处了吗？”风长硕在外头冷冷地问道，“呵呵，新欢被我杀了，所以要为他守贞。”

　　 他误会了什么吗……

　　 不过，都不重要了。

　　 精卫慢慢地坐起来，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小衣，外衣，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似乎忽然间就全明白了，原来那时那个将军夫人看不惯她，陷害她，不是没有理由的。他们是原配夫妻，那个夫人是他的正室，而自己……却横插在他们中间而不自知，傻傻地以为自己会和他夫妻双双，却没想到他早有妻室。

　　 方才拼死也要护住自己的清白是因为什么呢？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俩之间横亘了小来的命，还有许许多多不可抗力的因素。比如说，风长硕对爹爹，姐姐，整个神农氏的仇恨，比如说，那个虽然很讨厌却也很可怜的将军夫人，伦理道德不允许她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炎帝嫡女，天宫公主的骄傲也不会允许她和别的女子去争抢一个男子。所以，她宁愿选择毁了自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风长硕如今误会她和小来有染，便误会去吧，这段感情，本就不合情理，罔顾伦理，早该一把火烧成灰，风吹而散。

　　 将军夫人来了一趟，穿着很华贵的团龙纹饰的云锦，黑曜石点睛，晶石为鳞，云鬓香腮，檀香阵阵。

　　 而自己粗布麻衣，拙劣不堪，甚至，由于之前风长硕的撕扯，衣物破损，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不成体统。

　　 “你怎么不来行礼？”夫人身边的蓉儿比从前更加嚣张跋扈的模样了。

　　 精卫觉得这样的衣服颇为屈辱，只是静坐着，并不搭话，也不起身。

　　 “小卫姑娘……”沉默了很久的夫人准备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夫人以为，我要抢走夫人的丈夫是吗？”精卫倒是先开口了。

　　 夫人不说话，美眸犀利地看着精卫。

　　 “我原先，以为他只是个凡人的。”精卫惨淡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后来又以为他是军师，我一直不知道他原来就是风将军，而且还有了家室。关于你丈夫这件事情，我很抱歉。”

　　 夫人的美眸垂向地上。

　　 “可是你放心，我们以后不会有牵扯了。”精卫忽然抬头，朝着有些惊慌的夫人灿烂地真诚地一笑，“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可他不一定。”夫人默默说了一句。

　　 “夫人觉得他还喜欢我？”精卫愣了愣。

　　 似乎，是的若不是喜欢自己，又怎么会去吃小来的乱醋，怎么会在自己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时，他那样着急生气？

　　 可是之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莲子，那个婢女！

　　 “夫人，莲子，是你的人，是吗？”精卫不禁问了出口。

　　 “如今还管这些做什么呢？”夫人无奈又仓惶地扬起头，“不管之前是不是误会，如今真相大白，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不是吗？”

　　 “是。”精卫并没有因为哪句话而撩拨了心弦或情绪，她的神色眸子，一直都是晦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