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院子里的杨树枝在风中狂舞着,那干巴巴的树枝,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路边枯萎的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在狂风中战栗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自从那日范桓说事情已经有了起色,却不了了之过后,便在没有了动静,算算已经过了有好几天了。
范桓也是白日不见他出,夜晚不见他归,好像这个小院子只有江篱一个人一样。江篱总是对此忧心不已,好容易被关押瘦下来的两斤肉,又掉了下去,而且还越发消瘦,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精神。
若是旁人经受了这么些事情,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说不定早已放弃或者是自我了结了性命。但江篱却凭着胸中的那一口气,支撑着,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她只有两个念头,让江玥死,让墨子卿生。
但是她的第一个念头比第二个念头还要强烈,像是她倾注一生都在为了这个念头。
她打开窗户,一股秋风扑面而来,冷,冷得寒到了骨子里面,真的是很冷啊,但是有心冷吗?
她的心早已经是像冰铁一样了。
从一出生开始她就是被丢弃的,她是没有人要的,连亲生父母都不要她,在她和江玥之间选了江玥。为什么?她们俩不一样吗?她比江玥差在哪里!她一点都不差!
若是她那死去的从未见过一面的父母要是在天有灵的话,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他们选择的那个女儿是怎么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是怎么被她踩在脚下,苦苦哀求自己放过她的。
他们估计会心疼吧,他们选择的女儿,哈哈哈哈哈……
江篱想着想着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她的脸变得扭曲,眼角有泪滑下来,她伸手一抹,居然真的是滚烫的泪水,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流泪了,至少不会再为那抛弃她的人流泪,没想到自己还是脆弱,还是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坚强。
这是最后一次了,江蓠警告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再为他们掉眼泪了,真的是最后一次。
江蓠忽然想起来自己见到江玥的第一面,那是在太子府里,也是江玥要进宫的前一周。
她知道自己有那么一个双胞胎的妹妹,但是却不知道她和自己是那么的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送走是不是有什么缺陷,有什么不一样,但是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被选择了,只是运气不好。
真的是太好笑了。她也记得那一天,她也是看着看着,就笑了,眼角也有眼泪流出来,何其相似。
就因为一个选择,她在山里面活了小半辈子,被人买来送去,自己像是货物一样,当牛做狗。
而她的妹妹,就因为命好,可以当着大家闺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有人疼有人爱,不知道什么叫做冷什么叫做饿。他们两个人截然不同的生活,就因为他们的一个决定。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爱她想起来江玥问她为什么这么狠毒的时候,她简直想要放声大笑!她为什么会狠毒?她难道想要这样吗?因为他们啊。
因为他们,她才变成了这样的自己。
是啊,江玥多么美好,那么单纯,那是牺牲了她才变成这样子的!她有什么资格说她狠毒,这个世界上最欠她的就是江玥!她该死。
她该死!
江蓠手中握着的一根细细的木簪都被他折断了,她看了一眼那断成两截的木簪,那木簪被她扔在桌子上面。
她在山村里的时候,就被要求着挑水劈柴,一身气力不是一般的同龄年纪的姑娘能够比得上的。
她被墨子卿带回燕京的时候,她是害怕的,甚至带着一种自卑。燕京城里的姑娘没有一个像她一样,满手都是伤痕,粗糙地像是田间干活的农民的手,就算是丫鬟的手也要比她的好。
那时候,她还没有满身的怨恨,只是自卑,只是想要待在墨子卿的身边。
她待在太子府,偷偷地去寻一些养肤嫩肤的药膏,只想让墨子卿牵着自己的手的时候不会感觉到不舒适。虽然,每次墨子卿牵着她的时候,都只是心疼,只是在难过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上她。
那时候算是过了挺不错的一年,虽然自卑,但是好在有墨子卿护着她,她那时候真的算是感受到了什么是爱。
但为什么墨子卿要查出来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要自以为地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她不想要知道,她真的不想知道。
“阿蓠,你不是没爹没娘的,你知道么?”墨子卿把江蓠揽在怀里。
“什么!”江蓠从小就被买了她的那户人家就当她童养媳来养,对她的称呼不外乎就是赔钱货一类,她想过自己的父母应该是饥荒死了,又或者是逃难将她留了下来。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父母居然都是燕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她没有想到。
“不过你的父亲,前几年因为一事被贬,在外迁的途中遭遇了不测,不过你似乎还有一个双生的妹妹……”
还有一个双生的妹妹……
双生的妹妹……
就是这个双生的妹妹,才让她流落在外。就算是双生不祥,为什么不能将她偷偷藏起来,为什么对她不管不顾,为什么被送走的人是她,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样的身世,她宁愿不知道,不要。不,她又矛盾,她为什么要被瞒着一辈子,既然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没有照顾过她一天的父母,已经死了,那是报应。那么,那个让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所谓的妹妹,也应该付出她所谓的代价吧。
那日之后,江蓠像是失魂落魄一样,她在某一日,没有和墨子卿说一声便离开了。她去了墨子卿告诉她的父母死去的地方,她要去那里找她的妹妹,为了报仇,为了让她付出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果然,在役宫里,看见江玥死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没有之一。
兵法言: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
在敌人来不及急救的地方进军,进军时,也要向敌人意料不到的地方挺近。
这是王进朝在那晚告诉墨云娴的最后一句话,墨云娴只觉得九言劝醒迷途仕,一语惊醒梦中人。
墨云娴没有想到王进朝会出了这样的一个招数,一个既能扳倒娄至,又能引出江蓠的法子。墨云娴提心吊胆了几天,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是能放下来了。她庆幸于自己在危难的时刻还能碰见一个给她指点迷津的人,一个能携手共进的人。
因为王进朝和林麒都在宫外,行动方便,也就不需要墨云娴再去做什么了。
只是王进朝突然提起的那姓范名桓的人,让原先对于不知所踪的江蓠摸不清头脑的墨云娴,一下子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既能搭上娄相又和墨子卿有关联的人,如果说那些太子明面上的部下,江蓠都无法去寻,那么这个并无人知晓的范桓,不正是江蓠最佳的去处么?
墨云娴知道王进朝只是想要报复娄至和墨子卿的杀女之仇,墨云娴并没有告诉王进朝江蓠的事情,也不仅仅是为了防着王进朝,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罢了。
墨云娴在出了王府之后,仍旧是由林麒带着她回去了永乐宫,来回两个时辰,等到了永乐宫,已经是天快要亮的时候了。在归去的路上,墨云娴对着林麒道出了自己怀疑江蓠就在范桓那处的想法,只是让林麒去确认,不要打草惊蛇,也不必将江蓠带回来。
毕竟三日之后,墨子卿的事情就要东窗事发,到时候,江蓠自然会现身。她要让江蓠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她的面目,让她再无处藏身。要让江蓠以罪人、以不祥的名义,和墨子卿一样被架往刑场。
......
似乎已经有月余没有下雨,范桓的小院子里的花都已经蔫儿了,枝叶枯黄,叶子落了一地。
范桓口口不在,自然是没有时间能够去打理,但是江蓠就算口口都在院子里面坐着,她也并不去浇花修剪。不为其他,只是没有心思。
又是一日未见到范桓,江蓠只觉得心里面莫名的一阵发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又心急如焚的感受。像是被人放在小火上面炙烤一般,像是明明知道自己终将被烧死,但却只能静等,静受煎熬,不就是她现在这样么?
前途未卜,只能等待。
这样将命运送到别人手上让别人掌握的事情,江蓠简直不能忍受,这不是她,不是这样的自己。只有她那个妹妹,才会蠢到将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里,看看她的下场吧,只是难逃一个死字。
江蓠一下子离开凳子,站了起来,她快走了几步,像是已经赶不及了,她推开了房门,那一瞬间,院子之中的凉风,一下子扑面而来。
那突如其来的凉意,一下子让江蓠发热的头脑凉了下来,刚刚的冲动似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冷静。
她想起来了在五坊四巷被那个男人抓住的那一天晚上,她还敢出去吗?她还能出去吗?上一次的暴露让墨子卿入狱,这一次,她犹豫了。
若是再来一次,她已经没有机会去后悔了,她江蓠的人生里面从来就没有“后悔”两个字,她还赌得起吗?
江蓠迈出门槛的那一只脚,还是没有踏在屋外头的地上,她将脚又收了回去,那犹豫之间,在门槛内外来回的脚步,像是她游移不定的心,真的是煎熬,煎熬。
她在这边犹豫着,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举动全部落入屋檐之上猫着的一个人的眼里——林麒。
林麒将墨云娴安全送回到永乐宫之后,便直接奔去了范桓家的小院,寻了屋檐上隐蔽的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