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愤填膺的乡亲们,似乎忘记了领工之前帮他们争取到双倍工钱的喜悦,此时看向他的眼睛,全部都包含着数不清的怒火。
墙倒众人推的滋味,领工这个时候大概是真的明白了,他可怜巴巴的看向宋初心,一步步朝他跟前走去。
“初心,我也是一时糊涂,那个,那个,要不我们去把钱还给陆家夫人,然后跟着你回去,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显然,这个时候,最明知的选择,就是让宋初心原谅自己,才能免于自己被群殴的命运。
只是宋初心愿意不愿意原谅他,那就需要看他的表现了。
见原先十分老实的领工这么快就看清了形势,只是当了短短一个多月的领工,他就变化这么大,宋初心不得不感叹,还是环境造就人啊。
不过他本意也不是要和这领工过不去,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事情自然是由领工去做了。
只见他劝退了众乡亲之后,单独拉着领工出了房间,两人迎着风雪站在房檐下,
寒风呼哨着在两人面前飞过,中间裹着的细小雪粒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疼痛。
宋初心重新带上帽子,仔细的围好围巾,清清楚楚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领工听。
他根本就不害怕他再次反水,俗话说的好,人无信不立,他如今已经在大伙面前失去了信誉,即便他真的再次反水,也不会有人信他的。
领工苦着脸听完他的要求,虽说有些为难,可是眼下的情况,逼得他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宋初心见他答应了,于是便离开了,天色不早了,他还要换装赶回梅宅呢。
见他匆匆忙忙的离开,领工仰头望了望洋洋洒洒的雪花,摇了摇头,转身回屋子里招呼众人离开。
原先宋初心给他们租赁的院子,钥匙他还有一串,带领大家将铺盖铺好,他就迎着风雪又出门了。
这次他要去的地方,是陆宅,远远望见那个门前挂着两个大大红灯笼的院门。
领工心中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见到时候的喜悦了,这个时候的他,颇为忐忑,生怕一会儿那个陆夫人对自己发难。
不过如今骑虎难下的他,在门外不远处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陆宅。
门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了,当下留了他在门口守着,自己拿了个斗笠戴上,匆匆的去为他通传了。
“你说谁?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不必通知夫人了,我和你出去一趟吧。”
守在花厅里的绿烟,听到是领工的要找小姐,脸上不屑的神色一闪而过。
接着她就拿起了桌子上的手炉,取下屏风上面的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了门。
这雪已经下了好半天了,换了木屐的绿烟,嘱咐门口值守的丫环进屋子里守着,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跟在门房的身后去了大门处。
她前脚刚走,后脚如兰就已经醒了,她本就睡眠浅,刚才绿烟和门房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后来听到两人出门去了,她便也穿了衣服起床,出来里间后,在外间的火笼旁边坐下,等着服侍的丫环去端热水帮自己梳洗。
自她起来,屋子里面的丫环便忙碌了起来,一时之间,原本寂静的花厅也活泛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绿烟就脸色阴沉的进来,一抬头看到正在对镜描眉的小姐,顿时就红了眼眶。
“小姐,那个领工人真是太可恶了,他说咱们给他的银子只够买那张图纸的,还说咱们骗了他,说那张图纸可值钱了,要咱们再给他一万两银子,不然他就带着乡亲们重新回去给宋初心建作坊。”
被那个领工的一番话几乎气哭,绿烟一路顶着风雪回来的时候,就在想要怎么样给小姐报告这个消息。
吵架她是不怕的,可是在门口和那个领工吵架,她实在是觉得丢脸,于是丢给他一句话,让他在门口等,她要问问小姐的意见。
“什么?一万两?他莫不是疯了不成,一张破图纸就想讹我一万两,他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呢,你去告诉他,愿意继续建作坊的话,就按照原先定好的价钱,若是不愿意就滚。”
手中的胭脂拿起又放下,不用往脸上涂,便多了一片绯红的愠怒之色,如兰心中如同被万根钢针扎着一般刺痛。
没想到这细柳城边的小小乡民,竟然敢跑到她这里狮子大开口,真是一点天理王法都没有了。
“小姐说的是,那我这就打发他走,反正图纸在咱们手中了,大不了找别的人来建作坊。”
本就在气头上的绿烟,听到小姐这样说之后,顿时就附和起来。
随后转身就掀起帘子出了门,这个领工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跑到这里来敲诈勒索。
“小姐说了,你们要是愿意继续建作坊,那就按照原来说好的价格,若是不愿意,那就不好意思了,咱们不合作了。”
有了如兰的指示,绿烟说话的底气真的是足足的,没想到刚赶走一个红雾,这里就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所以这话一说完,她连等那个领工回话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转身回去了。
那领工听了她这番话之后,反而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出来。
说真的,他还挺怕这个丫环会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呢,倒不是嫌钱扎手,只是他已经把人送回原先的院子里了,这个时候再回去反水,恐怕真是没人听他的了。
见事情已经办成,他对宋初心油然而生了一种惧怕,这个人的心思太深沉了。
他让自己回绝如兰,却又不想将乡亲们已经到手的钱再收回来,于是便给自己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没想到这事情的进展果真如他所料,如兰不但不提已经发给他们的钱了,还主动终止了合作,断绝了自己的后患,看来以后自己可不能再轻易招惹他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脑中回想了一下,看看自己曾经得罪过宋初心没有。
这么一回想不要紧,想起昨天他把戴月荷气的昏倒的事情,风雪中正在赶路的他猛的打了激灵,坏了,今天这巴掌挨的不亏啊。
就算已经挨了巴掌,可是他还是不放心,生怕宋初心以后会像对付如兰主仆一样对付自己。
于是连忙去了街边买上许多礼品,拎着去了宋家,打算给戴月荷赔罪。
给他开门的是孙氏,见是他,孙氏二话不说就又把门关上了,慌得他连忙拍门大喊,说自己是来道歉的。
本欲不理他的孙氏,听他说的言辞恳切,于是也就开了门将他让进来。
正和四姨闲话的戴月荷,扭头看到是他,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这是昨天没把自己气死,今天来继续气自己的吗?
只不过在他把来意讲明以后,戴月荷立刻就吃惊的望着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
这人的转变也太快了吧,昨天对自己说话还那么难听,今天竟然主动来低头认错。
甚至一旁的张婶儿也好奇的看着他,她可是记得很清楚,昨天刘氏回家的时候,可是气呼呼的给自己诉了半天的苦。
说的全部都是这个领工如何的可恶,把月荷都气病了,她们见人都走了,也就领了工钱回去了。
领工那人不敢多留,见宋初心不在,解释完之后就告辞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这么说,等雪停了,作坊那里又能开工了,这还真是一件好事呢。”
等那领工的一走,张婶儿看向戴月荷的目光便又多了一丝羡慕,没想到这女子真是遇难成祥的好命啊。
昨天听刘氏那说法,这领工已经被陆金贵家的新夫人买通,是断不可能反水的,没想到才一天不到,就变了态度。
“谁说不是呢,月荷这孩子就是我家的福星,自从来了我家之后,这些变化大家伙儿应该都是看在眼里的吧。”
满意的看了儿媳一眼,孙氏口气宠溺的说道。
她对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并不是有意向妹妹显摆什么,毕竟她还有许多心愿没有达成。
几人在这里闲聊,戴月荷却越来越显得心不在焉,她心中十分明白,这个领工之所以变化这么多,肯定和宋初心脱不了关系。
可是,他是如何办到的?有没有受到什么威胁?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的她,恨不得现在就逮住他质问一番,他们虽然才分开一个月。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一天也没有分开过,想起自己还当着他的面给他写信,她就觉得脑子懵懵的。
“月荷,你是不是不舒服,不如去休息吧。”
正在聊天的姐妹二人,见戴月荷脸色不好,连忙劝她去休息。
一边说着,孙氏还站了起来,准备去搀着戴月荷,却被她挥手拒绝了,然后自己缓缓朝房间走去。
谁知道回了房间,想到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做下的那些傻事,尤其是亲手嫁出自己丈夫,真是让她抓狂不已。
屋子里面的炭盆燃着暗红的灰烬,她搬了板凳坐在旁边,定定的盯着那炭火出神。
知道戴月荷心思的宋初心,生无可恋的换好女装之后,原路返回梅宅之后,对着躺在床上喝药的梅钰诺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离开的话。
假如她此时没有受伤,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来的,可是现在她受伤了,良心告诉他,自己这个时候不能离开。
“我知道你想离开,可是你能等到我伤口好了再离开吗?”
喝完药后,眼见着雨儿端了药碗离开,梅钰诺头靠软枕,唇色苍白的对宋初心说道。
此时的她,褪去往日里一副清冷公子的风姿,明媚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柔弱,看起来真是楚楚可人。
“我没说要走,等明天我就去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月荷,不让她再为这件事生气了,你安心养病吧。”
第一次看到梅钰诺这种小儿女姿态,宋初心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
他不敢看向她的目光,只得低头看着手中的白瓷茶盏,似安慰她又似说服自己般的说道。
“不要等明天了,就现在去吧,早点儿将误会解开,她也能早点儿解除疑惑。”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梅钰诺总是想要叹气,尤其是在提起戴月荷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将眼睛闭了起来,暗自说服自己,将来总是要回归原来世界的,就不要再和这个世界有任何牵连了。
“你们少爷今天情况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梅老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就听到丫环小声的回答。
然后就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身着一件银狐披风,里面罩着一件蓝色锦绸棉服的梅老夫人就进了里间。
“你们都出去吧,我们母子要说说话,就不用伺候了。”
刚进了门,还来不及和儿子说话,梅老夫人就开始朝外赶人。
所幸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这样,丫环们也都习惯了,她话音儿还没落地,人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同样站起身的宋初心,也匆匆朝她行了个礼,也准备出去,不料却被她一把拉住。
“你不用出去,也不是外人,我有事要和你们夫妻说,一起商量下对策吧。”
眼中忧虑一闪而过,梅老夫人见宋初心停下脚步,便松了手,快步走向床边。
一脸爱怜的摸了摸女儿苍白的脸,她的眼神里仿佛有火苗在燃烧。
“这次行刺你的人,是你二叔花钱雇的杀手……”
原来,这梅家家主的位置,梅钰诺的二叔早就垂涎已久,本来想借着她生辰搞事,号召大家另换家主。
可是没想到半路出来了个新夫人,众人一时找不到由头,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她二叔却在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这才一怒之下起了杀心。
“我猜就是他在背后搞鬼,罢了,这梅家家主又累又没意思,本想过段时间就让给他,可是他竟然这样等不及,那就不要怪我了。”
听母亲把话说完,梅钰诺刚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心中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