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小红的出现,勾起了张叔的伤心往事,心情沉重的他,在挤牛奶的时候,双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小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颗痣还在,至于是不是红色,她自己是没办法看到的。
而且不是特别亲近的人,一般也是看不到的,因为上面有发髻的遮挡。
所以在张叔没有说出这个特征之前,家中众人都不知道她头顶有一颗红痣。
就连戴月荷也是说起这件事之后,才扒开她的头发看到的。
这就说明,张叔很有可能就是她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亲人。
“可巧了,我头上也长了一颗红痣,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当丫环。”
望着那伛偻着的身影,小红眼中泪光闪了闪,终是压抑住心中激动,可是声音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一边说着,一边就朝牛棚里面走去。
戴月荷抱着欣悦在旁边看着,眼角也忍不住有泪水涌出。
她本就是个心软的,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更是母爱泛滥,见到这父女俩相认,她真是既开心又难过。
这边她在流泪,那边张叔与小红又何尝不是,父女二人相互望着对方。
巨大的惊喜震慑着心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拍门声,接着宋天相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张叔又深深看了小红一眼,这才匆匆的朝门口走去。
戴月荷见状,连忙走到小红身边,轻轻的递给她一块手绢。
擦完眼泪的小红,一抬眼就看到了和宋天相一起走进来的张叔。
看到昨天去山上的儿媳和小红也在这里,宋天相颇有些意外,又见三人眼睛俱是红红的,不由皱起眉头。
“月荷啊,你没事吧?”
旁人可以不问,自家儿媳则是一定要问的。
一脸关切的看了眼戴月荷之后,宋天相声音中满是担心。
“爹,我没事,就是看到小红和张叔终于父女相认了,所以才一时间忍不住感动……”
眨了眨眼睛,平复了下心绪之后,戴月荷回复道。
同时也将小红和张叔相认的消息传达给了公公,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解释自己要放小红自由。
“傻孩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老张啊,走,收拾收拾咱们喝酒去。”
听到儿媳这样说,宋天相总算是明白了原因。
想到他孤苦了十多年,终于能够找到一个亲人,不由也为他高兴。
“哎,待我将这里的牛奶都收集起来,就跟东家你一起走。”
同样喜悦的张叔,很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他倒不是喜欢喝酒,只是想到女儿在宋家做丫环,想去看看她生活的好不好而已。
看他答应了下来,戴月荷与小红相视一眼之后,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主仆两个立刻就和他们道别,回去准备酒菜了。
以前每次上街买菜,习惯了精打细算的戴月荷,都会和小红一起,与摊贩们锱铢必较一番。
今天却有很大的不同,只要是看起来新鲜的蔬菜,她都毫不犹豫的买下,一点也讲价的意思也没有。
这不仅让小贩们觉得高兴,更让跟在她身边的小红心中暖融融的。
“夫人,够了,别买了。”
最终,还是小红拦住了她。
自己背上的背篓已经装满了各种肉类蔬菜,手上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坛,再买,自己就拿不了了。
“这么快就拿不动了?那走吧,咱回家做饭去。”
直到这个时候,戴月荷才惊觉,原来两人已经买了这么多的东西。
在两人回到家中之后,孙氏见她们带回来这样多的东西,慌得忙扔下手中正在纳着的鞋底,紧走几步去接了过来。
“月荷,这都是初心买的?他怎么没回来?”
接过小红手里的酒坛,孙氏忍不住朝她们背后看了看。
没看见自己儿子身影之后,心有不甘的她,有些失望的询问儿媳。
“嗯,初心在山上忙,等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娘您就别担心了。”
猜也猜到婆婆心思的戴月荷,连忙安慰一般的回答。
顺便献宝一样把儿子欣悦朝她面前送了送,想要逗她开心。
“唉,想着就会是这样,欣悦这一路还乖吧?没哭鼻子吧?”
看到孙子白白胖胖的笑脸,孙氏思念儿子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一些缓解。
人老了就是这样,总算在为儿孙不停的操劳,平凡如孙氏,自然也逃不掉。
“娘,我告诉你一件喜事啊,你知道吗?咱们小红就是张叔失散多年的女儿,她的头顶真的有红痣。”
一边朝花厅里面走,一边向孙氏汇报,戴月荷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喜悦。
花厅里面被婆婆打理的一尘不染,虽说小红昨天不在,她也不当自己是什么老夫人,爱干净的她,很是仔细的将家中整理了一番。
“啊?这可是真的?月荷啊,认亲可不是小事,你是怎么确定小红就是张叔女儿的?”
幸亏已经将酒坛子放在了桌子上,要不孙氏非得将它撂到地上不可。
那天她只是偶然和儿媳说了下张叔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确认了小红是她女儿,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张叔不是说他女儿头顶有颗红痣吗?小红真的有,而且她早就和我说过,她很早就被卖为丫环,根本不记得家中还有没有亲人……”
抱着孩子走了半天,戴月荷也累的半死,好不容坐下歇息。
听到婆婆话中透着怀疑,连忙仔细解释给她听。
听了戴月荷的话之后,孙氏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她就说嘛,自己这个儿媳也不傻,怎么可能就因为名字相同,便怂恿自己丫环随意认亲的。
婆媳两个终于将小红认亲这件事掰扯清楚了,戴月荷这才告诉她,公公中午要请张叔吃饭,为了表达对于小红的重视,所以她才买了这许多的蔬菜等物。
她知道婆婆不会在这些小事和自己计较,可是凡事还要和她交代一下的好,也算是对她的尊重。
“月荷啊,你也走了半天了,就先歇歇吧,一会儿欣悦又该吃奶了,灶房那里,一会儿我去给小红帮忙就成。”
一向开明的孙氏,心疼自己的儿媳,于是故意给她找了个借口,让她好歇歇身子。
她现在还奶着孩子,天天不知疲倦的跑来跑去,能给她腾个时间休息也是好的。
“那怎么成,我怎么能坐等娘你伺候我,要不我还抱着欣悦去烧火吧。”
心存感激的戴月荷,是在赵氏手下苦惯了的,婆婆抬举她,但是她也不会就真的不知道进退。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还是会尽量给自己揽下一个活计的。
好在孙氏一向懂得这个儿媳,知道拒绝她的话,反而会让她不知所措,于是便同意了。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进了灶房以后,戴月荷与婆婆还有小红三人的戏,却是一出充满欢声笑语的喜剧。
就连小小的欣悦,都被这种气氛给感染了,忍不住张开嘴咯咯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欢乐,就会有痛苦,比欣悦还早几天出生的陆宝儿,此时正在奶奶怀里哇哇大哭。
自从黄氏死后,押解的官差就越来越严厉,不仅中途不再让他们随意休息,如今连吃饭的时候,都只是每人发一个冷硬的窝窝头,让他们边走边吃。
一向滚刀肉一般的赵氏,因为绿烟病了,不得不担起了照顾孙子的职责。
本来如兰是不想麻烦她的,但是奈何她的身体实在太弱,自己光是走路就费尽了力气。
若是再抱着孩子,估计就更走不动了。
赵氏不想看儿子替她挨鞭子,于是便只得亲自上阵。
只是每天这孩子因为饥饿而哭泣的时候,抱着他的赵氏,心中便复杂莫名。
按说这孩子也是命苦,出生就在牢狱之中,满月不久,又跟着大人被流放。
这一路之上,大人还好说,可是孩子却真是遭罪呀。
尤其是如兰又没有奶水,以前绿烟好歹还能带着他去附近村庄讨些奶水或者米粥,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听到儿子的哭声,如兰手中的窝头,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的她,转头悲伤的望着旁边的孩子,心中却痛的仿佛在滴血。
一旁的陆金贵,很快就发现了妻子满是悲伤的目光。
他惆怅不已的看向母亲和自己的儿子,心中也是像针扎一般难受。
好在很快就要到达被流放的地方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他也不是不爱这个孩子,只是现在真的是无能为力。
押解他们的差役,一天只给他们送一次水,抢不到就没有。
这几天来,他所能抢到的水也越来越少,以至于身边众人嘴角都开始起皮了。
“金贵,孩子这样哭也不是办法,咱们得拿东西喂喂他呀。”
一向从不将丈夫看在眼里的如兰,这一路之上,一颗心也因为他的付出,渐渐的开始向他靠近。
实在不愿意再看着孩子受苦,却没有什么好办法的她,可怜巴巴的朝丈夫说道。
“如兰,你别着急,我听差役们说,明天咱们就能到塞北的,到了那里,咱们再作打算吧。”
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妻子,虽然她这时候已经不复先前颜色。
但是在陆金贵心中,她还是那个自己一见惊艳的如兰,看到她伤心,他还是很在意。
“可是孩子已经饿了大半天了,这哭声都哑了,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如兰更是如此。
自从这个孩子出生,她就陷在无尽的自责之中,责备自己生下他,却不能让他生活无忧。
“如兰,我怎么听不到,我也爱咱们的孩子,不然也不会给他起名宝儿,可是如今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呀,难不成让他喝我的血?”
贫贱夫妻百事哀,流放途中的夫妻两个,更是如此。
见如兰一直缠着自己问这个问题,陆金贵说话的声音不由的拔高了些。
“喝血?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没有奶水来养育他,不如就让他喝我的血好了。”
说到这里,因为可怜孩子,差点陷入疯狂状态的如兰,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就狠狠的朝自己的胳膊上咬了下去。
“如兰,你在做什么?你疯了?!”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没想到她却当了真,陆金贵顿时吓的魂飞天外。
他急忙上前一步拉住了如兰的胳膊,大声的制止了她做傻事。
本来她的身体就够差的了,若是再失了血,后果他真是不敢想。
“如兰,金贵,你们不要吵了,就让宝儿吸我的血好了,爹年纪大了,只要你们夫妻以后好好的,纵死也无憾了。”
就在这个时候,柳筠已经干净利落的拿路边的锋利石子划破手臂,将那伤口照着孩子的嘴边放去。
自从黄氏死后,他就仿佛灵魂被抽走一半,眼下见自己儿子在饥饿之中挣扎,真是觉得人生如梦。
“爹……”
凄厉的喊了一声爹,如兰就再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心中最后一丝后悔也都消失无踪。
他还是那个值得自己付出的男人,就算这个时候身无分文,只是一个被流放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旁边的差役,嫌弃这边吵闹,本想过来制止的,见那孩子竟然在喝人血,顿时扭头离开了。
他们也有父母子女,这些盐商虽说是犯了极难饶恕的罪行,可是侄子无辜啊。
于是,在这件风波过了之后,第二天送饭的差役,就多给了陆金贵一碗米汤。
虽说对于陆宝儿来说,一碗米汤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是却也可以少喝一点柳筠的血。
这消息被传给梅钰诺的时候,她正在山上吃大牛发现的那种野果子。
梅三爷慌慌张张的跑上山来,特意将这件事情转告给她,脸上的神情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三叔,尝尝,这果子味道不错。”
将手中果子朝梅三爷面前递了递,梅钰诺企图转移话题。
那一群寄生虫,无论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都是对的,有什么值得惊慌的。
“还吃?你知道喝血长大的孩子有多不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