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是淡蓝色的，仿佛染到了天空的颜色。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君明珠出生在京海偏僻的一个小镇，那里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但终归是经济欠发达之地，她长到十七岁也没能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君明珠是小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她的父亲是混血儿，她也遗传到了那美丽的淡蓝色眼睛，这让她仿佛染上了天空的颜色，更平添了几分朦胧。

　　 这是十七岁中的普通一天，君明珠正在厨房帮忙做饭，压根没料到会有客人前来。那时她正在切菜，不经意间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女人高跟鞋那轻快如风铃的声音，以及男人低沉的说话声。那时与她所在的世界不同的声音，君明珠从中听见了对方的富有与他们的贫穷。

　　 “这边请。”

　　 母亲那宛若破锣鼓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近，他们正朝厨房走过来。得出这个结论后，君明珠把手边没有切完的包菜推到一旁，将菜刀放好在砧板边，打开水龙头仔细洗净了手，然后从架子上拿了条干毛巾擦了擦，这下做好了准备迎接客人。

　　 母亲在厨房门口出现，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君明珠从中读出了紧张、不安，甚至还有一丝愧疚。她想，她应该懂了。

　　 母亲连忙侧身让她身后的人进来，那是一男一女，貌似是一对夫妻。

　　 女人看起来好像被狂风袭过一般，尽管今天外头风和日丽。她的帽子朝一边歪斜，几绺褐色的卷发耷拉在额前，她好似不满意这几缕发丝的，好几次抬起手不耐烦地将它们扫到一边，不过没过多久，它们又会倔强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君明珠的视线顺着头发往下，停在了对方的肩膀处。她的衣领该整一整了，整个半边都翻过来了。

　　 随后，女人把披着的深色大衣脱了下来，旁边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就接了过去，君明珠这才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估计年底前，或者更早，一个小生命就要诞生了，这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不是吗？

　　 女人的脸像个调色盘一般，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她的眼睛是纯正的黑，像是看不见尽头的漩涡一样。

　　 “你之前说的就是这个女孩吗？”她忽然冒出一句。

　　 “是的，夫人，这是我的女儿，她叫君明珠。”在母亲回答的同时，君明珠也十分有礼貌地朝女人和男人点点头。

　　 “但是她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够吗？”

　　 说着，女人看向了男人，而男人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君明珠。他的眼睛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洋。他的脸棱角分明，表情沉着安稳，给人一种波澜不惊的感觉。君明珠注意到他没有留胡子，这让他看起来很清爽。他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里面穿着白色衬衫，颈上围着一圈细致的丝质衣领。当然了，他手里还拿着女人的大衣。

　　 “君明珠对吧，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做什么呢？”男人问道。

　　 说实话，他的问题着实吓了君明珠一跳，“我在切菜，先生，要煮汤用的。”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女人打断了他，“好了，就这样吧。”然后她看向君明珠，“那么，就明天？”

　　 说完后，她看了男人一眼，然后迅速转身走出厨房，母亲紧随其后，男人再次望了望即将下锅煮汤的食材，然后对君明珠点点头，跟着她们离去。

　　 母亲回来的时候，君明珠在继续切着包菜，见她回来，她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等她开口。母亲缩着肩膀，仿佛被冻得瑟瑟发抖，然而现在只不过是秋天，更别提没有空调的厨房里有多热了。

　　 “从明天起，你住到他们家去做帮佣，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每个月可以得到三千元。”

　　 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明珠，别那样看着我，”母亲说道，“我们没办法，你父亲现在没有工作了。”

　　 “他们住在哪里？”

　　 “在京海市中心，据说是片有名的别墅区。”

　　 “我不关心这个，”她无意识地捏紧了围裙的衣摆，“让我想想吧。”

　　 “有什么好想的，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了。而且你每个星期天都可以回家一趟，他们同意了的。”

　　 厨房的事由母亲接手了，君明珠从厨房里出来，立马便上楼去找了父亲，此时他正坐在阁楼前方的窗户旁边，光线落在他脸上。如今，他顶多只能看得到这样的光。

　　 父亲以前是陶瓷匠，他拥有一双神奇的手，可以将泥巴捏成各种各样的东西，然后上釉、烧窑、兜售，长久以来，那泥渍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指缝，直到有一天，窑炉爆炸，夺走了他的双眼和工作。

　　 后来父亲经常自我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已经够幸运了，其他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可君明珠知道，他并不觉得自己幸运，失去了双眼和赖以生存的生计，每天像是等死一般地活着，这对自尊心极强的父亲来说已是天大的侮辱。

　　 君明珠在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

　　 “我听见了，”她还没说话，父亲就先开了口，“我都听见了。”失去双眼使得他的听力变得非常灵敏。

　　 “您不必担心我。”君明珠实在想不出能说些什么话，只得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

　　 “对不起，明珠，你那么会读书，本来能有一条更好的路的，现在却要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哀伤，“都是我的错。”

　　 “您不用说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母亲在君明珠简单的行李中多放了几件衣物，好让她可以每天换洗，让自己看起来干干净净。

　　 隔天早晨，当君明珠准备出发时，父亲沿着墙壁摸索着来到大门口的台阶。

　　 她分别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星期天一下子就到了，”父亲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少说话多做事，不要让人家讨厌你。”

　　 “知道了。”

　　 君明珠从小就在这条乡间小路上走着，但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她正背对着家门，越走越远。

　　 等她走到路的尽头，转身走出父母的视线后，脚步才变得稍为坚定，眼睛也才能够看向四周。一大早还很冷，天空一片单调的灰白，像一条床单低低地盖住了这座小镇，秋天的太阳升得还不够高，无法蒸散这片厚厚的云层。她身旁的小溪像一面镜子，反射着染绿的白光。过一会儿，等阳光越来越亮，小溪就会逐渐暗成墨绿，像青苔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