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今夜的天空又黑又沉,月亮却又圆又亮,像是要普照大地一般的光芒照在南雪身上,逶迤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明明周围亮如白昼,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亮光。
“公主殿下?”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干净纯粹又带着一丝轻佻的声音,南雪猛地回头。月色下,来人一袭青衫猎猎,随风飘扬,风流无双的笑容展露无遗,龙祁的苍蓝色眼眸在月色下泛着迷离的光。
“滚。”
南雪琉璃眸子暗了暗,她现在心情实在是不好,没有心情搭理龙祁。她知道这与龙祁无关,不过因为龙祁广传于世的那些风流韵事,南雪对他也没什么好感。
“公主殿下这么说话可真是让小王伤心呐,好歹咱俩也算是有着婚约的。”
龙祁正一脸伤心无辜的表情准备开始她的长篇大论,忽然感觉一道凌厉的风朝他袭来,他眸中微惊,忙闪身到一旁。
南雪出掌扑了个空,却也不恼,倒是深深看了龙祁一眼:“踏云逐风,轻如蝉翼,快到极致,风止。龙太子好轻功。”
暮言沭的轻功也是极好的,但明显龙祁的轻功更胜一筹,他脚步转换间,几乎看不见身法,无影无踪,无形无迹。
南雪的时间基本上都是花在练功上,所以在轻功上的造诣并不高,这么多年,她也没见过什么轻功厉害的。
这龙祁一身轻功使得出神入化,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公主殿下好眼力。”
龙祁听到南雪的话,眼睛忍不住亮了亮,他向来酷爱武学,偏偏他不得其道。
他尽管花了很多时间练武,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倒是这轻功,因为爱惹事逃跑逃得多了,倒是练得出神入化。
从南雪几次出手,他便知道南雪的武功造诣极高,所以他对于南雪,心里是有一种崇敬的心情的,就像他崇敬那些江湖大侠一般。
“不过我还是一句话,我心情不好,龙太子还请离我远一点。”南雪冷冷开口,眸子里堆积着深不见底的寒冰。
她的话倒是真的,虽然她以后就得嫁给眼前这个男子,但她并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
龙祁见南雪这冷冰冰的模样,眼睛转了转,“公主殿下莫不是因为被搅和了和那公主府里的小白脸的好事,所以对小王百般不耐?”
南雪本一颗心放在家人身上,还没有想到暮言沭的事情。龙祁这么一说,她猛地一怔。
“本来就没什么,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南雪转头,那眼神如刀子一般,龙祁只觉自己如待宰的肉块,正被南雪威胁的眼神一刀刀凌迟。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姑奶奶息怒。”龙祁马上服软,他可是见过南雪出手时的样子,现在南雪看起来就像烤干了的稻草,他还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把这小祖宗给点燃了。
“算你识相。”
南雪不再与龙祁多言,她拂袖转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停留。
“还真是讨厌我啊……”龙祁看着南雪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长得也不赖呀,怎么她就这么讨厌自己呢?他可是很崇拜她的啊……
公主府。
南雪刚刚走进大门,一堆丫鬟婆子太监就涌了过来,脸上写着的全是对她的担心。
南雪平时为人随和,对人大方,他们都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主子。今天那些话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担心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你总算是回来了。”
“对啊对啊,公主殿下,我们都很担心你。”
“公主殿下,你有没有事,不要紧吧?”
“你们这是干嘛?”
南雪看着这一张张担心她的脸,一边忍不住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一边又是哭笑不得。她一刻没有回来,他们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着她吗?真是一群傻得可爱的人。
“公主殿下,我们会陪着你的。”
梦月站在前面,她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神色,有些事,不必问,不必清楚,他们只想守护公主殿下,哪怕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谢谢你们。谢谢。”南雪的心里本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此刻,在他们的关怀下,突然之间有了一丝光芒。
月夜下,四周都静悄悄的,夏夜里的蝉鸣声尤为明显,她本是心里烦闷想出来透透气,听到这蝉声却觉如魔音一般在耳边厮鸣。
她越听越烦躁,那烦躁渐渐侵入心里,她猛地起身,去屋里取了剑。那是暮言沭送给她的剑,南雪眼睛微微一晃,竟觉有些刺痛。她有些气闷似的把剑扔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在生剑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脚尖一点暴力扯下一根树枝,她就着夜里微凉的风就开始乱舞起来。
比起曾经被暮言沭看到的那倾城的剑舞,她此刻身法凌乱,没有章法,毫无美感。
舞剑,本就是求一个心静。
心静,才能剑心合一,才能发挥剑术的最高境界,才能舞出最美的剑,树枝,亦是如此。
此刻她身上明显带着一股子戾气,心乱,则剑乱,剑乱,则舞乱。
她现在的舞剑,完全就是在乱扫乱砍,哪有什么美感可言。
她就这样胡乱挥着、动着、舞着,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一舞既尽,月亮都已经斜斜盘在了屋檐之外。
舞尽了,她的心也空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被扯走了,一时之间,有些怅然若失。
南雪的琉璃眸子黯了黯,她转身正欲回房,竟看见暮言沭站在不远处,不远不近,刚好够他看见她,也刚好够她看不见他。
他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外袍,身姿如冰山上依然傲立的孤松,清冷孤寂,又带着风骨。一双桃花眼里雾气蒙蒙的,似欲语还休,好像有什么话想与她说,又好像什么话也没有。
今夜的他,和平时那怡然自得的他,实在是判若两人。
但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这一瞬的沉默,仿若一个光年一般漫长。
“你什么时候来的。”
南雪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暮言沭。
虽然她也并没有对暮言沭言及她的心意,也从未承诺过什么,但她心里总感觉自己辜负了他,也辜负了自己。
“来了好久了。”暮言沭一双桃花眼幽幽看向南雪,带着三分柔情,三分清冷,还有三分教人看不懂的情绪。
两句话落地无声,又是久久的寂静,南雪的琉璃眸子微微闪了闪,可能是受不了这种令人心痛的沉默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逃离这个让她不舒服的环境:“我先回房了。”
没有回应,南雪心里却忍不住有一瞬失落,他应该是知道了吧……也应该知道了吧……她和龙祁要结姻了……也许以后,再也回不去了吧……
手腕上突然有一丝熟悉的凉意,她心里一怔,回头,却见他一双桃花眼直直看着她,眼里有太多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翻涌着。
她只觉那手将她越攥越紧,没有什么言语,只是这一个动作,便揪起了她的心。
她的眼泪蓦地滚落了下来。
“你做什么……”
万物皆默契地寂静在了这一刻,月也忍不住打扰他们两个人,只默默地为他们披上长长的影。
明明他拉着她的手,他们的影子却是分隔着、对立着,再怎么样,也贴近不了……
“别哭……”
暮言沭冰凉的手指拂向南雪的脸,指腹轻轻擦着南雪的泪,他在来之前,想过了很多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过,她哭了……
他见过她自由自在的、无拘无束的样子,见过她豪情万丈的、潇然洒脱的样子,但是她哭的样子,是最让他难受的,也是最让他措手不及的……
可是他却不能再进一步了……如果没有知道那件事,他可能还能无所顾忌地,不管经历多少,也能坚定地去拥抱她。
上一代的恩怨,有那么重要吗?
他在知道那件事后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问自己,可是他始终找不到答案。
他以为,他见到她的那一刻,也会明白自己的选择,可是他终究是犹豫了,犹豫该不该义无反顾拥抱她,也犹豫能不能狠下心完成他的使命。
他们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就像他无法抛弃亲人含恨而死的仇怨,她也没办法弃自己母亲于不顾而和他远走高飞。
这个世界,总有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
我不可能为了你,把其它爱我的人全都抛弃,毕竟,他们对我的爱,也不比你对我少一分。
“我答应嫁人了。”于是,她开口道。
明明看到了她眼里的难过和哀伤,也明明感觉到了自己心里的动容,但他答道:“嗯,我知道了。”
“所以,放手吧。”
南雪笑了,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静静地流淌着一滴泪。
然后,她抽开了手腕,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房间,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