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听到杨峰的话,表情微动。
风扬起她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清亮的声音却准确无误的传入了杨峰的耳朵。
“你一人之命便想拦下杀我南国诸人之罪。”
她转身,缓步走到暮言沭旁边,声音幽幽:“我不会同意,龙懿想必也不会同意。不过你忠肝义胆,我敬佩你,所以我答应你,绝不会滥杀无辜。”
宋家军主帐。
南雪随暮言沭走进帐里,看见来人,眼眶就湿了。
“叔外祖。”
宋家这一代关系极好,兄友弟恭,两家宅子隔墙而卧,若非为了避嫌,两家恐怕就打通了墙壁随意走动了。
宋澜岳对她也是极好的,因此她同这个叔外祖的关系也算亲厚。
如今偌大一个宋家,便只剩下叔外祖这一支了,南雪看着宋澜岳,不禁悲从中来。
“雪儿……哎……事情我都听说了……逝者已矣,莫太过伤心……”
宋澜岳已是知命之年,因着家里发生之事,却有如登了花甲。
南雪看着叔外祖,想他必定也是心中悲戚至极,自己却还要他来安抚,不由抹了抹眼眶中要掉下来的泪珠。
南雪同宋澜岳和暮言沭尽数说完了所发生的事情,宋澜岳又对她一阵嘘寒问暖,知道她身子并未复原,便让她下去好好休息。
南雪本是想去探探母妃的消息,可又推辞不过,只好半推半就地由一个兵士领着去帐里休息了。
南雪身上裹着那兔绒的被子,看着帐顶的褐色纹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却听得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南雪警觉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对外喊道:“谁?”
“是我。”
暮言沭掀了帐门,一身月白色的直襟长袍垂感极好,绣着祥云纹的同色腰带上挂着一块翠色欲滴的玉佩,玄色云跟靴踩在沙地的路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其后跟着的绛梦却是穿着黑色的罗衣,自从认了暮言沭作主子后,她便总是穿着一袭黑衣,浑身带着冷冽的气息,不笑时更是一个冰美人。
见绛梦端着药汁和外用的药物,南雪垂了垂眼,语气里带着自责,“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念溪。”
她原本还以为暮言沭带着念溪一道离开了,故而未曾多心。
两人路上一番了解后,才知道暮言沭也是被人救了出去。
暮言沭却摇了摇头,他走上前,手轻轻搭在南雪的头上,桃花眼里是难得一见的温柔:“这不怪你,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对了,我的丫鬟梦月还在宫里。”南雪对暮言沭说道,那次宫变之后,她身边的知心人,就只剩下梦月,这次匆匆出宫,却没有来得及带走她。
“别担心,我再安排人进去救她。”
说罢,他拿过绛梦端着盘子里的药碗,对她摆了摆手。
绛梦知趣地点了点头,低着头退了出去,行至帐门,身子才突然一顿。
她冰冷的眼里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悲伤,不过一瞬,却也被她深深藏进了眼里。
帐内。
南雪见暮言沭准备给自己喂药,面上不由得一红,眼睛微微闪了闪,她道:“你的身子好些没?”
暮言沭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南雪指的是山崖遇险时受到的伤,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一双桃花眼却带着三分调笑,三分邪魅,三分柔情。
他笑道:“好没好,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南雪脸刷得就红了,她去年四月份才及笄,今年也不过是碧玉年华的女儿家,又是未经情事的,哪里经得起暮言沭这般挑逗。
她脸扭向一边,嘴里嗔道:“你这人,怎么老是胡言乱语,再这样我赶你出去了!”
暮言沭闻言笑了笑,对于南雪会一怒之下赶他出去这件事,他可是相信的。
他本来也不过是想逗逗她,见她羞愤的样子也不再闹她,便温声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就是了,快把药喝了,你这身子骨若是不好全又怎么报仇?”
暮言沭这话是说到了南雪心里,她点了点头,接过暮言沭手里的药碗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因着药苦,南雪一张小脸皱得像初生的小猫一般惹人怜爱,暮言沭看着,忍不住发笑。
从袖子里摸出了几颗桂花糖,他笑道:“怎么样,想不想吃糖?”
暮言沭本想借着糖逗逗她,却不曾料到南雪一把就抢过了糖,一时之间有些无奈。
南雪吃了一颗糖,感觉嘴里涌出一股甜味,霎时就冲淡了药的苦涩,她满足地抿了抿唇,问道:“先前在宫里时,你为何不曾找过我一次?”
说到这件事,南雪心里一时有些气闷。
虽然是她先说结束,但暮言沭丝毫没有挽留,她可不相信他是一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暮言沭闻言却挑了挑眉,桃花眼里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这话说得奇怪,明明是你自己先说结束,怎么?我还不能有点傲气,非得舔着脸求你留下?”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盘算着该不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想了想,他还是没说。
她经历的事情已经够她烦躁了,如今南正帝一死,过去的事情便是真的过去了。
他都已经释怀了,又何必说出来给南雪添堵呢?
南雪哪里想得暮言沭考虑这些,她只听到这话,已然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忍住心里的火气,她琉璃眸子不善地看着暮言沭:“是是是,暮公子身上一股傲气,哪能为我这小女子轻易低头。”
这话这语气,明晃晃地表达出她的不高兴。
亏她还在心里愧疚了那么久,人家心里根本就没把她当颗菜呢。
不过想着想着,她又不禁开导自己。
若是自己站在暮言沭那个角度,恐怕也是……
哎……
叹了一口气,南雪心里虽然不生气了,面上仍佯怒道:“反正我就是不高兴。”
暮言沭见南雪像是真的生气了,正准备出言安抚,却见她眨了眨琉璃眸子,一脸狡黠地看着他,“除非你今晚陪我去燕春楼。”
是夜。
燕春楼位于南城西边一条柳林巷,这巷子一通通到底,通巷只开了燕春楼这一家青楼。
因着南国之乱,众人人人自危,恨不能闭门不出,出门来青楼的更是少之又少,平日里灯红柳绿的烟花小巷显得有些过分的冷清。
南雪是女子,出入花街柳巷始终不妥。虽然他们是运着轻功悄悄闪进了燕春楼,但南雪依旧穿了一身藏青色短褐,嘴上粘着点胡子,权作暮言沭的小厮。
燕春楼大堂。
南雪一进里面,便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气,要不是面前的这些美女姐姐婀娜多姿惹人喜欢,她恐怕已经忍不住闷得背过气去了。
“这位小哥,来我们燕春楼干嘛啊?”
一大堆女子本是准备往暮言沭身上靠去,却被暮言沭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她们心里冷然,这位公子看上去和颜悦色,眉里眼间都是笑意,却是个不好接近的主啊。
她们见得多了,自然是知趣地,便在心里猜想真正想来这里的是旁边穿着短褐的小哥。
这小哥虽然打扮得一幅小厮样子,却是肤如凝脂,雪白赛霜,看着一幅保养得极好的模样。
而且眉目间隐隐有股贵气,她们心里便大胆猜测,约莫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乔装打扮的。
于是,她们便一窝蜂地围到了南雪身边,争先恐后地往她怀里靠。
南雪以前在江湖上行走,也不是没去过青楼,不过哪有今天这般多的姑娘围着,听着那些露骨的话,一时之间,她脸上躁得通红。
忙使了个眼神看向身旁的暮言沭,南雪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发出求救的信号。
可暮言沭却浑然不理,反而一幅看好戏的样子,还幸灾乐祸地扬了扬眉,颇有一幅自己搞的事自己处理的样子。
南雪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这暮言沭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正在她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众女却突然之间散开,对着从二楼下来的那个女子连声称妈妈。
南雪愕然抬头,却被这燕春楼的老鸨所惊艳。
燕春楼的老鸨虽是一位半老徐娘,不过因着人保养的好,身姿却是极佳,看着风韵犹存。
她穿着一袭玫红色的纱裙,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浅红色的杭绸褙子飘逸非常,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微微晃动,带着丝丝媚骨的美感。
最近青楼营生并不是很好,听说来了两位标致的小哥,她又正巧无事,便亲自出来接待。
将姑娘们一众使唤开,她看面前的两个人,眼里满是惊艳之色,但不说这位公子相貌出众,气质超群,这打扮得小厮模样的小哥相貌气质也是一顶一的,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却稳稳落在了南雪身上,幽深无比。
最近客人少,她对所来的客人本就多了几分打量,再加上见过的女人不少,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南雪是女儿身。
“如此多事之秋,这位姑娘和这位公子来我们燕春楼怕不是来找乐子的吧?”
南雪见她说得清楚明白,心里暗暗一惊,一面感叹这女人眼光的毒辣,一面想着怎么应付过去。
“这位姐姐好聪明,我们兄妹俩确实不是来找乐子的。”
暮言沭见南雪一时之间应付不过来,又怕不解释惹得对方生疑,便自作主张接过了话。
“兄妹?长得可不太像。”
老鸨顺着暮言沭的话看着他,面上带着一抹惊艳,嘴里却丝毫不留情,尖利的语气让人不明觉厉。
南雪见这女人说话刻薄,不由得在心里为暮言沭捏了一把汗。
幽幽看了暮言沭一眼,她递了个眼神,面带悲悯,看看,叫姐姐也没用,人家可不领情。
暮言沭看着南雪递过来的眼神,心里苦笑了一瞬,道:“不瞒姐姐,我们是异姓兄妹,没什么血缘关系,是以相貌并不肖似。”
南雪听着暮言沭信口胡诌,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这脑子好的人就是不一样,不仅扯起慌来面不红心不跳,这见招拆招的本事也够得她学习了。
见老鸨面上稍有缓和,暮言沭又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寻找我们一个失散多年的朋友,听说她流落于此,是以找来此地。”
暮言沭说着,桃花眼里隐有悲戚之色,“我这妹妹听了,也是一定要跟着来,在下实在拗不过她,只能乔装一番。幸得遇见姐姐你,宽容仁厚,实乃雅量,不与我们计较。”
南雪听着暮言沭的话,佩服之情更是油然而生了。
天哪,这是怎样一张嘴,巧舌如簧,看看这若有其事的悲戚表情,看看这拍得恰到好处又无形无踪的马屁。
若不是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只怕也得被这人骗了。
而一旁的老鸨听完暮言沭一席话,刚刚还阴沉的面色果然就慢慢恢复了,看着暮言沭和南雪的眼神里也带了一丝悲悯。
自古流落至青楼的女子,少不得是经历了什么塌天悲事,况且暮言沭又说得这般情真意切,教人动容。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却还是深深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今日来,是想要带走你们那位朋友?”
暮言沭听见她这般说话,桃花眼微微动了动,面上却露出一笑:“姐姐哪里的话,我们自然是来寻那位朋友,可若是她不愿意离开,我们兄妹俩自然也不会强求。”
“这样么?”
老鸨幽幽看了暮言沭一言,又看向一旁的南雪,面上露出巧笑:“那这位姑娘呢?可也是同这位公子一样的想法?”
南雪本是在一旁想着一会儿见到铃兰要怎么说,母妃到底住在哪里这些事,蓦地听到老鸨同自己说话,当下就有些愣了。
仔细想了想,她答道:“这得看情况,她若是自己想留下来,必定是尊重她的意愿,但若是因着别人苛待她她不敢走,我们作为朋友,无论如何也得带她走。”
老鸨听了南雪的话,却是笑着点了点头,比起那位说话滴水不漏的公子,她倒是更喜欢面前这个直言快语的姑娘。
她看向南雪,笑眯眯地问道:“不知两位的朋友姓甚名谁?”
“铃兰。”
老鸨本是笑着,听见南雪吐出的这两个字,眼里却突然滑过一抹深沉,她笑了笑,引着二人上楼,对楼里的丫鬟喊道:“来人,沏茶,要一壶紫杉龙井。”
那丫鬟听到老鸨的话,面上也变得深沉,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