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言沭这话刚刚说完,黎儿立马就一惊。
她看向暮言沭,眸子里带着浓浓的探究和打量。
她喜欢师傅归尘,但是这件事无一人知晓。因为师傅极其重视礼教,若是让师傅知道她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恐怕他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相处了。
因此,她一直刻意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心意,就算有时候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她也总是扬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表现得像小孩子对亲人的爱意一样。
如此这般,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师傅也从未发现她的心思。
刚刚暮言沭的这一番话,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似突然给她敲了警钟一般。
难道,她对师傅的爱意已经表现得这般明显?亦或是,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不小心流露出了那一丝别样的情意?
黎儿心中警铃声大作,忙看向归尘,见他表情依旧淡淡,语气也是极淡道:“暮公子此言何意?”
“在下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归尘先生同黎儿姑娘的关系,比起师徒,更像是兄妹罢了。”
暮言沭淡淡一笑,刚刚归尘眸子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被他抓了个正着。
而黎儿听到他那么问归尘时,表情中的慌乱更是明显。
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却大抵是碍着师徒的关系,无法打破世俗的枷锁罢了。
他如此一问,不过是想点醒二人,不过二人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索性也就不管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既然人家两人都不愿意撕开这层窗户纸,他又何必要做这个恶人?
归尘点了点头,看向黎儿,表情极淡,却杂了几分少见的柔和:“我与黎儿年龄相近,对她也自然是多了些兄长般的爱护。”
那淡薄的眉眼,平静如水般的表情,黎儿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一些失落。
佯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她附和道:“是啊,师傅就像我兄长一样疼爱我,我对师傅也像小妹依赖大哥一般。”
这句话说出口,黎儿竟觉得有几分苦涩。
原来师傅从未发现过自己的心意,知道这个消息,她明明应该高兴,可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对师傅的亲昵,永远都只能用妹妹对哥哥的依赖来掩饰吗……
水城距离云城算不得近,不过南雪一行人一路纵马驰骋,中途也只是顾虑着宋婉的身子略略休息了一下,在天色刚刚黑的时候,总算是赶到了玉清观。
玉清观建在半山腰上,是南国著名的道观,香火鼎盛,前来祭拜的人数不胜数。
远远望去,玉清观的大门高耸入云,给人庄严肃穆之感。建筑磅礴大气,即便是在夜里,也令人顿生敬意。
南雪幼时在此地跟随清明道长在此修行,后来虽然多在玉蝶谷中同师傅小师叔习武,却也是时常回来。再回故地,南雪心中陡升一股亲近之意。
一旁的宋婉和暮言沭却是记挂着玉苋之事,表情神色皆有些飘忽。
归尘也是个淡然的性子,世间恐怕没什么能激起他的兴趣。倒是黎儿,看着这玉清观,颇有些孩子气地赞道:“哇,这玉清观不愧是南国有名的道观,巍峨磅礴,果然名不虚传。”
南雪听着黎儿的话,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感觉,应道:“黎儿妹妹有阳光,我初来此地时,也是如黎儿妹妹一般震撼呢。”
黎儿也是知道南雪少时曾气运不足,南国皇族将她送往玉清观以正气运,不过听南雪真真切切说起来,颇有些好奇。
她眼里带笑,不由得又上前热络地询问些南雪在玉清观时发生了什么。
南雪见她好奇心强,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便捡了一些趣事说与黎儿,直逗得她哈哈大笑。
夜里来玉清观里祭拜的人很少,偶有行人或软轿,也是急着下山回家的人。
因为在这里生活过,南雪轻车熟路领着众人从玉清观的后门绕了进去,又同玉清观的观主打了招呼,这才到了清明道长所住的小观里。
看门的小道童替他们进去传话,他们便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
南雪目光扫过暮言沭,只见他不似平常的从容自如,知晓他是担心等会与玉苋的碰面,南雪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坚定安慰的眼神。
母子俩阔别多年,暮言沭会有所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南雪对于母子二人的见面,也是期待得很,师傅见自己的亲生儿子出现在眼前,一高兴了,或许能病好些也说不准。
不管怎样,都是极好的。
只见小道童进去没一会儿,便喜笑颜开地出来迎道:“几位快快请进。”
南雪拉着暮言沭的手,突然就感觉他的手一下子紧绷起来,南雪轻轻按了按他的掌心,用行动告诉他,别害怕,我在你身旁。
暮言沭感受到南雪的鼓励,定了定神,对南雪露出一个笑容。
从他出生到现在,母妃就恍若一个模糊的影像,活在父皇珍藏的画卷中,活在父皇言语里对她的思念里,却是从来没有这般真真切切。
他作为楼兰的太子,一出生便被安排好以后走上皇权之路。
因此他是绝不能有脆弱的,可是啊,每当看到别的皇子都有母妃的陪伴,下学时有母妃的关切,而他只有内侍来接他,他的心里,始终是难过失落的。
多少年来,他一心希冀着能见到自己的母妃,如今快要见着母妃,他的心里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母妃,她会认出自己是她的儿子吗?又会不会喜欢他?
随着小道童进屋,却见到只有清明道长一人,暮言沭紧绷的手突然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失落。
母妃呢,她怎么没在这里?
也对,玉清观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清明道长怎么可能将她安顿在道观里。
清明道长年近七旬,已然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了。虽然年龄老迈,不过他却依旧看着精神有余,穿着白色的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南雪自幼在他这里修习,虽然平常多有严厉,阔别许久,且知道南雪发生了这诸多事情,他脸上带着几分悲悯和慈祥。
“师傅。”
南雪见着慈祥和蔼的清明道长,一时之间孺慕之情溢于言表,随之上来的,还有几分心酸。
清明道长待自己极其疼爱,按照惯例,一个人是不能有二师的。而清明道长当初知晓她想跟玉苋修习剑法,却答允她可拜玉苋为师,如此慷慨大度,能摒弃世俗之见,可见他对南雪的宽厚与疼爱。
在自己身受血瞳魔功反噬之苦时,也是清明道长将他几十年内力传于她身上,助她抵抗这反噬之力,要不然以她纤弱之躯,恐怕早就撒手归天了。
现在又帮忙照顾师傅玉苋,如此大恩大德,她南雪无以为报。
“小雪,回来就好。”
清明道长慈目看着南雪,只言片语,南雪就已经泪盈于睫。
回来就好……师傅这句话,是说玉清观是她的家,她回来了,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南雪的心里,突然就蔓延上了丝丝的暖意和酸意。
她何德何能,得师傅如此相待?
不过现在还有外人在,也不是叙旧的时候,南雪定了定神,对师傅笑了笑,然后挨个介绍起身边的人。
清明道长目光扫向一旁的几人,南雪每介绍一人,他就会笑着点点头,以示招呼。
南雪来前递了消息告诉他所有事情,因此对这些人他都是心中有数的。
众人也分别对清明道长见了礼,几句寒暄之后,清明道长的目光才落到了暮言沭身上,“雪儿,这位便是你信中所言,玉苋姑娘之子吧?”
南雪忙点了点头,“正是,不知玉苋师傅安顿在何处,师傅可否让他们母子俩见上一见?”
一旁的归尘和黎儿听到南雪说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异,刚刚南雪并未同他们说起暮言沭此来所为寻母一事。
听南雪的话,这位暮公子似乎是她师傅玉苋的儿子?而且观这位暮公子的表情也极其不寻常,这其中怕是大有隐情。
不过黎儿虽然好奇,也是知分寸识大体的,状若无意地看了暮言沭一眼,她就将目光扫向了外面。
清明道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领着几人出了小观,又出了道观,众人心有疑惑,却也了然。
玉清观到底是男子呆的地方,清明道长虽说答应帮南雪照顾玉苋,但玉苋毕竟身为女子,且来玉清观祭拜的人也多,人多口杂,居住在道观中于情于理都不太妥当。
跟着清明道长一路向着道观后走去,不多时,便见得一片树木葳蕤中,掩映着一个巨大的山洞,这便是寒冰洞。
黎儿看到这山洞,心里也爬上些疑惑来。
听他们说话,这名唤玉苋的女子身上是带病的,一个带病之人,怎么安顿在潮湿的山洞中?这不是对病人百害而无一利吗?
疑惑的目光扫过南雪几人,黎儿却并没有说出来自己的困惑。
看这位清明道长对南雪十分疼爱,爱屋及乌,他也绝对不可能薄待了南雪的师傅玉苋,将玉苋安顿在山洞中,或许别有考量。
随着清明道长进了山洞,众人才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一座不大不小的石门在山洞一角,此时是紧闭着,清明道长走上前,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南雪看着清明道长的举动,心里一阵酸疼,她走上前,对师傅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些愧疚。
然后她便发出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是用内力向石门里的人传声。
“小师叔,我是南雪。”
相较于南雪的愧疚,清明道长倒是不以为然。
他一生名高望重,年纪轻轻就参悟了道法,前半生已然无憾。南雪是他的爱徒,他看着她从小到大,一步一步成长到现在,师徒二人之间的感情,是极其深厚的。
当初他提出用自己将几十年的内力传到南雪体内,以用那浑厚内力压住她血瞳魔功的反噬之力时,玉清观的各位长老和观主皆是不同意。
他们甚至说南雪私自修习魔功出了差错,就算是因此殒命了,也是她罪有应得。
在规律严明的玉清观,弟子若是违反规定修习魔功,是得逐出道观的,能让南雪留在玉清观养伤且并未要求清明道长逐她出师门,不过是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法外开恩了。
可清明道长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始终坚持要将内力输给南雪,当所有人都阻拦他的时候,他甚至动怒了。
清明道长性子悲悯温和,待人接物都是和蔼可亲的,但是为了他的徒弟,他第一次发了怒。
向来温和的人,发起怒来,让众人竟觉得有些害怕。玉清观能成为南国数一数二的道观,和年少成名的清明道长脱不了关系,得罪了他,他若是一气之下离了观就不好了。
况且南雪贵为南国公主,南正帝对她的疼爱众人皆知,若是让南正帝知道他们见死不救,恐怕对玉清观的未来也不好。
众人再三权衡,终于是让清明道长救了南雪。
清明道长对自己这个徒弟的疼爱,可见一斑。
随着南雪的叫唤,很快,石门就缓缓上抬了。
石门内站着一个女子,眉目间和玉苋十分肖似,柳叶眉长入鬓角,一双水眸似秋水般婉转,朱唇嫣然,气质清丽绝俗。
暮言沭眼中清明,想来,这就是为了救姐姐而入宫,南雪口中的小师叔,他母妃的妹妹,他的姑姑,玉若的真容。
看着玉若,暮言沭的心里,突然就涌上了一丝酸涩之感。
南雪已将所知晓之事悉数告诉于他,南正帝何其残忍,竟害得他母妃和姑姑都如此痛苦!
“姑姑。”
暮言沭声音出口,竟是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思念了许多年的母妃的妹妹,就在眼前,那和母妃如出一辙的眉眼,让他没来由的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感。本来以为叫不出口的称呼,如今却轻轻松松地叫了出来,本来以为会手足无措的相逢,如今却是喜不自胜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