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玉若往里走去,不多时,便走到了尽头。
宽敞的山洞里擎着火把,照得室内灯火通明,玄玉床上,一个面容绝美恍若仙子的女子,静静地躺在上面。
这面容,和他在画卷上所见的母亲的面容一般无二,暮言沭一见着女子,心里就猛地生出几分亲切熟稔之感。
血缘真是一个神奇的事情,虽然以前只在画卷上见着母亲,如今一见着本人,暮言沭竟一点都不觉得生疏,那种骨子里刻着的亲近自然的感觉,包裹住了他的全身上下,让他觉得无比舒服。
只是,女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不能醒过来,不能同他说话。
暮言沭心里有些难受,上前坐到玄玉床旁,他桃花眼里带着一抹忧伤。
宋婉和南雪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默默退了出去。
一时之间,里面只留下了玉若,玉苋和暮言沭三人。
“姑姑,母妃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暮言沭抬眸看向玉若,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之前南雪虽然同他说过母妃生病了,但母妃为何生病南雪却也知道得不清楚。
看着暮言沭期期艾艾的目光,玉若眼底闪过了一抹冷冽的光芒,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眼眸中竟带着一抹嗜血的怒色。
“姑姑?”
暮言沭看着玉若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姑姑这样子,母妃的病难道另有隐情?
他的心里,莫名多了一抹不安。
“你是姐姐的儿子,按理来说,你确实应该知道姐姐为何生病一事。只是……这件事牵涉到南雪,你……”
余下的话,玉若没有说出口。
她也是过来人了,少年人的心思情意,最是藏不住。暮言沭与南雪互相倾慕,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玉苋生病却与南雪的父亲有着莫大的关系,若是因为此事影响了他们两个的感情……
玉若虽没说,暮言沭已经猜到了,定了定神,他淡然道:“姑姑但说无妨,我与南雪之间情意深厚,断不会因为别的事情受到影响。”
见暮言沭神色坦荡,玉若眼中闪过一抹光芒,看来这两人,感情甚笃啊。
既然暮言沭都这么说了,玉若也就不顾虑了,索性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暮言沭。
当然,也说到了当初玉苋忍辱负重,不得不抛下自己刚生下来的儿子和心爱的男人嫁给南正帝的往事。
暮言沭虽然早做了准备,在听完玉若说完这些之后,仍是满心愤怒怒不可遏。
南正帝何其偏执疯狂狠毒,用母妃一家人都性命威胁她嫁给他还不说,竟然对母妃下了这般伤害她身体的药物!
暮言沭目光看向玄玉床上安然敛目的母妃,桃花眼里带着心痛难受愤怒的情感,他无法想象,母妃当初是怀着何样的心情嫁给了南正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渐渐虚弱消瘦……
暮言沭看着看着,眼中已经缓缓流淌出了泪水,他一向冷静自持,便是落泪,也是寂静无声。
玉若在一旁看着,也觉心疼,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静静站在一旁。
等暮言沭收拾好了情绪,他才抬头看向玉若,眼睛上却带着哭过的红肿:“姑姑,那这么多年,你们为何从来没有找过我们?”
“你应该听你父皇提起过,姐姐是极其骄傲的人,她那时病痛缠身,怎么愿意让自己心爱的人看见自己如此模样?”
玉若看着暮言沭,叹了一口气。
暮言沭桃花眼却并未在玉若的脸上移动分毫,“母妃骄傲自持,我听父皇说起过,但我是母妃亲生儿子,母妃竟也没有回去探望过我一两次吗?”
“你母妃自是去探望过你……只是她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心结,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罢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见玉若的眸光闪了闪,暮言沭却觉得有一丝古怪,继续问道:“父皇一直没有忘记母妃,他四处派人寻找母妃的下落,却也没有找到,若是母妃有心隐藏也就罢了,但母妃若是去宫里看过我,宫里父皇的眼线重多,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母妃去过。”
是啊,实在是太奇怪了。
母妃就算隐藏得再好,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你忘了,我会易容之术吗?”
玉若却是笑着看了暮言沭一眼,眼里却闪过了一抹慌乱。
暮言沭本来还觉得有些奇怪,听到玉若的这句话,却是恍然:“我都忘了这件事了……对不起,姑姑,方才我以为你们从来没有去探望过我,一时之间口不择言,还请姑姑不要生气。”
“我是你姑姑,怎么会生你的气。”
玉若对暮言沭笑着,却是有一些不自然。
暮言沭没有忽略玉若的这一丝不自然,他常年在深宫中长大,对人心一事自诩把握得通透,玉若方才的表情,实在是有些奇怪。
听南雪说,玉若姑姑的脾气向来是爱憎分明,有什么说什么,最是饶不了人。她这么多年,未曾与别人结姻,一直陪在母妃身边,可见其对母妃感情深厚。
她这个直脾气的人,知道他误会了母妃,难道不是应该生气吗?
而现在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神色中总是会无意中带着一丝不自然和慌张,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雪与她相识多年,对她甚为了解,也断不可能说谎话诓骗他,那么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便是玉若自己了。
从他和她相见到现在,她神色中并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的样子,按理来说,见着自己亲姐姐的亲儿子,就算不会喜极而泣,也不会是这样啊。
难道,她对他并不是十分喜欢吗?
按下心里的疑惑,暮言沭看向玉若,又提出一问:“玉若姑姑,你可知道玉家满门被杀一事?”
玉若的眸子里,倏地闪过了一抹暗色,抿了抿唇:“自然是知道,当时南正帝背负与姐姐的诺言,对我们一家人下手,要不是父亲母亲发现不对,拼力将我送出去,我恐怕也葬身在哪里了。”
“你们在那里被关了那么久,可见其守卫森严难以突破,况且南正帝有心对你们下手,我很好奇,姑姑,是怎么逃出来的?”
暮言沭看着玉若,桃花眼里带着一抹好奇。
玉若的眼睛猛地跳了一下,她眯了眯眼睛,看向暮言沭,见他一幅好奇的样子,定了定神,道:“我自小会医术,也会制一些药粉什么的,父亲母亲拼命护我离开,我也有药粉带在身上,所以便逃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姑姑果然高明。”暮言沭桃花眼带着笑意,却又瞬间染上了疑惑,“我不太明白,南正帝不择手段地将母妃绑去,按理来说,母妃的家人是他将母妃捆在身边的唯一筹码,他怎么会将母妃的家人全部杀死?”
确实,暮言沭当初打探母妃消息时,偶然发现玉家人的死亡消息。
经过一番打探,这才知道,原来南正帝将玉苋威胁掳走之后,不出十几天,便将玉苋的亲人全数杀死,然后玉苋便失踪了。
至于玉苋为什么失踪,答案可想而知,她本就不喜欢南正帝,与他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而玉家人皆数陨落后,她断不可能继续留在南正帝身边。
可正是因为这样,暮言沭才觉得奇怪,南正帝对玉苋的爱,已经近乎偏执疯狂了,他怎么可能将玉家人全部杀死,这样不仅会失去了让玉苋留在他身边的筹码,也会让她更厌恶自己,往后就算他再想见她,也是难上加难了。
暮言沭的心里,自从知道了南正帝将玉家人全部杀死后,就一直存着这个困惑。
只是之前并没有什么人知道详情,他一番打探也不得其果,如今见到当事人之一,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玉若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慌乱,见暮言沭目光清明盯着自己,竟是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然后别开了脸,“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姐姐虽然答应嫁给他,却不从他,亦或是他觉得自己虽然得到了姐姐的人,却得不到姐姐的心……所以,他一怒之下,便做出此等事情来吧。”
却见暮言沭没有说话,一双眸子依旧紧紧地盯着自己,玉若知道他一定是不相信自己这番说辞,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他这个人阴狠疯狂,做出什么事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暮言沭听到玉若这句话,收回了眼神,桃花眼里带着一抹别样的笑意道:“还有一事,言沭觉得十分奇怪,想向姑姑讨教一二。”
玉若之前被暮言沭连珠炮问了这么久,面色有些不好,似是有些不愿再提,扯了扯嘴角,她说道:“我们姑侄俩好不容易见面,姑姑也有许多话想问问你,过去的事情既然过去了,便不再提了。如今你见着姐姐,我又为姐姐寻来了玉玲珑,不多时,姐姐便能醒过来了。到时候你让你父皇也过来,你们一家三口团聚,不是极好的事情吗?”
暮言沭桃花眼里闪过一抹深沉,脸上笑着,道:“姑姑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虽然面上未曾显露分毫,暮言沭的心里,却是各种纷繁复杂。
实在是太奇怪了,姑姑的神情,姑姑的态度,姑姑的反应,一切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姑姑是玉家二姑娘,玉家人不仅是母妃的血亲,也是姑姑的血亲。可方才他说到玉家人之死时,姑姑似乎并没有那种深入骨髓的愤怒。
血浓于水,自己的血亲无辜惨死,父亲母亲也为了救自己殒命,只留下自己和姐姐两个人独活于世。
就算时过境迁,慢慢释怀了,也不可能对当年的事情没有一点涟漪。
而且姑姑不但没有什么愤怒的心情,反而有一些不自然,似乎是想隐藏什么似的。
难道,玉家人的死,有什么隐情吗?
就光是姑姑方才和自己所说的,也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归尘见黎儿泪眼朦胧,颇为可怜,心里也有一些心疼,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今日,一定得让黎儿明白,她不应该为了他如此糟践自己。
紧绷着脸,归尘冷冷道:“你跟着出来做什么?怎么不继续在里面跪着?”
黎儿也是聪慧之人,听到师傅这句话,知道他还是在为刚刚自己对玉若下跪一事生气。
咬了咬唇,黎儿看向归尘,眼睛里泛着一片水光:“师傅,我只是希望能为你求到药,这样你的身子就能很快好起来了,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向玉若下跪。”
归尘本来也没多生气,听到黎儿向他认错,一时之间也心软了,叹了一口气,他缓缓看向黎儿,“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便好,女儿家自矜自重,怎可轻易同别人下跪?你当初女扮男装进宫之时,为师便觉得多有不妥,可你以命相逼,为师也认了。为师知道,你心疼为师,不忍看见为师受这病痛的折磨,可是黎儿,你要明白,为师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意见你丢了自己,丢了你的骄傲。”
归尘目光灼灼看向黎儿,言辞恳切。
还记得他初认识黎儿时,她虽然落魄可怜,却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就算是在街边乞讨,也都是为了讨要到钱财后便去学一门傍身的技艺,也从来都是挺胸抬头,丝毫没有自卑之感。
而如今却为了替他求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他怎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将自己弄丢了?
只是这句话,他永远不会对黎儿说出口。
他们俩的关系,永远只能停留在师徒之情,兄妹之情这样的字眼上。
“师傅……”
黎儿看向归尘,一时之间有些心酸,师傅平时哪里会同她说这么多话?想来是怕她多想,所以才特意解释,师傅的心里,始终都是在乎她的……
师傅待她恩重如山,而她却对师傅生出了不该有的畸恋,黎儿一时之间竟觉得羞愧难当。
“师傅,既然你不生气了,那我们回去继续向玉若姑娘求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