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们兄妹几个怎么说着说着就像是要吵起来了一样啊,都给我安静吃菜。”穆修最终开口,沉声说道,眉目间带了几分不悦之色,再看向那垂着眼神情不明的楼成珏,柔和了些脸色,轻声出言继续道。“珏儿心善,这一点父,父亲是知道的,莫要与你那不成器的大哥计较了,多吃些菜,瞧你瘦的。”
穆景戈再次被点名,浓眉一皱,颇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当然这是在穆修没有看到的地方翻的白眼。
楼成珏叹了一口气,抬眼朝着穆修笑了笑,没有答话。
这一顿饭吃得楼成珏有几分食之无味,无论是那才猛然发觉的与文疏肃之间的天堑,还是皇室中人或者是大部分贵族的一叶障目,这都让楼成珏有几分心思沉重。
败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败落,还沾沾自喜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恍若魔怔。
一个国家的没落与灭亡绝不可能是一夕之间的,即便对手再如何的强大,那也只会是先内部腐化再从外一击致命,从古至今,无一例外。
楼成珏正因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忽的深觉无奈。
可她现在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的座位临近窗户,窗扇半开,徐徐清风缓缓而来,带来窗外头的的热闹气息,混着小贩叫卖声与各色食物的香味而来,最终被经过的小二随后关上而隔绝于外头。
仿佛一切都被隔绝开了一样,楼成珏收回视线,垂眼看着自己才动过几筷子的碗,碗里还时不时的增加着二哥和父皇嫁来的菜。
“滴,系统检测,有可攻略目标出现,请宿主尽快做出决策是否要纳入攻略行列。”
随着系统的这么忽然一声,酒楼一楼也传来了吵闹的声音,推推嚷嚷的,好不热闹。
这酒楼二楼不是包厢模样的,楼下的声音如此之大让人无法忽略。
楼成珏眉头微挑,升起了几分兴趣。
“去看看吧。”穆修笑道,一眼瞧出了楼成珏的好奇心。
有了穆修的话,楼成珏三人便几步走到了楼梯口旁的走廊,颇为好奇的看着下边到底在闹些什么。
就在穆景戈和穆景庭看的一脸不知所谓的时候,楼成珏却已经从一旁看了蛮久的大姐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已然临近秋闱,京城里考生极多,难免的,人多了就会起冲突,下面这四五个都快打起来的人别看一生书生模样,可要那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直接撸袖子打一架的模样,可完全不像个书生。
而至于真正的吵起来的原因啊,也就是最开始的互相嘲讽到后来不知是何人一句惹怒了谁,也不知是谁拍桌而起,让气氛一瞬被推到了最为焦灼的顶点,也才有了方才楼成珏所闻的推推嚷嚷的声音。
书生毕竟是书生,再怎么意气用事又或者男儿血气方刚亦冲动,可到底也是多年读书少外出,那身子骨比起寻常人必然是要弱很多的,这几句大声的嚷嚷便已然是足够让他们用尽了三分之一的力气了,再者周围人议论的声音和看热闹的眼神让这些极为好面子的书生已然是生了退意之心,只是皆撑着一个面子,不好示弱。
而正当楼成珏好奇这些书生到底会如何收场的时候,一个颇为眼熟的人站了出来。
是木斯俞。
依旧一身青袍加身,比起前一阵子遇到的更为瘦弱,手中折扇于指中轻晃,站的笔直的,立于两方对峙书生之间虽身材消瘦却依旧不可忽略。
“王兄,石兄,不若听木俞一言?今秋闱在即,吾等学子本该奋力朝榜首而驰,方不会辜负诸位多年苦学以及皇恩浩荡啊。今日之事不过微末至极,何苦伤了和气又浪费了读书的时间?王兄,石兄,你们说,对吗?”木斯俞依旧口齿伶俐,言语间带着让人不容反驳的意味。
“这书生倒是有趣。”穆景戈难得的夸着一人。
“大哥所言甚是,这人倒是与寻常书生似有不同,只是不知可否在榜首瞧见他的名讳。”穆景庭亦道。
楼成珏瞥了眼穆景戈与穆景庭,便见穆修亦走来,莞尔一笑。
“什么书生?”穆修也不过听着个半句不搭的话,看向楼下,自是也一眼瞧见了极为显目的木斯俞了。“是他吗?”
“对,就是他。”穆景庭应道。
而楼下的两队已经被木斯俞劝回,终于算是离开了这酒楼,楼成珏分明看到酒楼老板看向木斯俞那颇为感激的眼神。
眼中带了几分趣味的再次打量了几眼楼下的木斯俞,楼成珏率先转身回到了之前的饭桌,也因此并未看到木斯俞看向他们这边的目光。
一顿饭简单吃完,对于吃惯了皇宫以及御厨做的饭菜的穆修父子三人只是简单吃了些,穆景庭与穆修更为侧重于给楼成珏夹菜,而穆景戈则是侧重于自己生闷气。
吃完饭后,穆修从来便有一个喜欢饭后散步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原本楼成珏是打算回府的,可奈何穆修还要在外头逗留,这让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好率先提出要离开。
于是,楼成珏只得陪着穆修到处闲走。
方午日于饭时悄然而过,街上依旧烈日灼人,聪明的小贩从早晨便选了个午后会变阴凉的地带,没有人的时候便随地一坐,与旁边不曾有商业冲突的其他小贩交谈几句,再吃些家中带来的吃食,而那些看着再如何好吃的摊位上的东西他们也就光看看,也是碰也不会碰的。
外头太热了,穆修一个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人,如何受得住,才没走几步,一众人便又拐入了个茶楼。
茶楼下午人倒也不多,闲散几人四散大厅,那居于中央半人高高台上的说书人亦眉眼带了几分倦意,揉了揉眉心不成,便又猛灌了自己几口浓茶了,这才打起精神来,一拍醒木,可谓是不仅让他自己惊了惊,大堂里坐着的人也都惊了一下,皆看去。
“上回说道……”说书人侃侃而来,即便座下人数不过寥寥,说起书来也颇为无趣,可奈何这茶楼以说书次数来算钱,每说上个一场于他而言便是多了半日的饭钱了,即便口干舌燥再疲倦不已也还是要努力坚持才好。
说书人所描绘的世界多彩纷纭,万般人物轮番上场,各种情节曲折离奇而不失新意,自称最惜人才的穆修自是满眼欣赏的目不转睛的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自觉听出了其中隐晦含义,如忽拥一知己般的感叹。
穆景戈最为在乎穆修的态度,他见父皇似乎对这个说书人另眼有几分青睐,便招手唤来小二,递去一枚金疙瘩,示意他去给那说书人,全做借花献佛。
穆修倒是对这个儿子也因这件事而有几分不同的感官,眉头微挑,并未言说什么,只是对待穆景戈的态度明显柔和了不少。
穆景庭则也是认真的看着的,便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穆景戈的动作以及穆修的眼神。
楼成珏对于这些说书人的说书套路已然熟稔于胸,便不甚在意这位说书人在说些什么,她撑着下巴,右手手指轻点桌面,好笑的看着这三父子的各色表现,一时失笑。
这几日的相处吧,她也算是知晓了几分这位父皇的心性,很直接的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也是很直接的小孩子的性子。她虽不知这位大皇兄到底是有多不成器了让父皇会如此的不喜他,可她也瞧出了大皇兄对父皇的在意,可偏偏啊,父皇喜欢她喜欢二哥,就是不喜欢他。
楼成珏垂眼喝了口茶,嘴角轻勾,透过那镂空雕花纹路的窗户看向外头。
外头烈日不减,灼日下已然没有多少人在路上走来走去了,极为刺目的阳光毫不客气的洒在地面上,烫的那一块儿光是看着便觉热极了。
楼成珏的目光静静的落在那儿,忽的眼前快速闪过一人,她微怔,眉头微拧后一瞬瞳孔微缩,瞬间收紧了握着茶杯的手,柔嫩的手心与还有几分灼烫的茶壁一下完全接触,烫的楼成珏瞬间回神,缓缓地放松了手,收回了视线。
方才,她看到了一个很像之前她遇到的小混混的人,一闪而过她看到了的痣也有,太过相像,于那般耀眼的阳光下倒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楼成珏是第一时间想跟过去的,可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冲动,她现在管不了的,她没有办法管的,就算摸清了所有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真的为那些死去的人做些什么的,所有的真相还是会被压下,压入最为晦暗的地方,若不能比羌国强盛,那便是永远不可以提起的事情。
即便各国派向其他国家卧底什么的是很常见的事了,可没有办法,谁让羌国本就虎视眈眈呢。
路皁国两面为敌,其中最为威胁大的便是羌国,如今的路皁国得罪不起。
所以楼成珏没有追去,所以她冷静的握紧了茶杯,所以她,沉默的垂下了眼。
而楼成珏到底是楼成珏,即便再如何深感无力,却还是振作了起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后,抬眼笑道:“父亲,我忽然想起我府内煮着新鲜极了的桂花鱼,可那桂花鱼要配酸菜才好吃,前几日我四处游玩时见着城西有一家酸菜老店,味道正宗而地道,我去买些来,请父亲与兄长们待会听完书了于我府上一聚,如何?”
“这桂花鱼有何稀奇?还有什么酸菜?当真是俗气。”穆景戈嗤笑道。
“大哥有所不知,这俗气之物方为真正的人间美食,若是大哥不信,不若待会尝尝。”楼成珏微微一笑,快速说道。“便这么定了,我先去城西,父亲与兄长可切莫忘了要去我府上哦。”
“诶,你……”穆景戈被这一声大哥给叫的有些懵了,下意识的想反驳的,可楼成珏已经站起并速度极快的超外边快步走去了,理也不理他一下。
穆修眨了眨眼,一时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女儿会从听书想到酸菜桂花鱼的,可这也不妨碍他美滋滋的接受了女儿的一番美意,再一看大儿子的表情,眉头一皱,又要呵斥的时候,被眼尖的穆景庭出言打断了。
“父亲,外头烈日灼人,三妹一个女孩子,我陪她一起去吧。”穆景庭笑着说道,目光看着楼成珏离去的方向,微顿后,莞尔一笑。
“也好,快些去吧。”穆修点了点头,赞同道,炮火依旧对准了穆景戈。“老大你也是,珏儿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总是这个态度?若你能像老二一样对你妹妹起半点好心思,我便省心喽!”
穆景庭还未踏出门槛,便听着身后父皇对大哥的训斥,脚步一顿,不用回头就知道大哥怕又是在心底给他记了一笔了。
楼成珏走的很快,几乎可以说是用跑的了,丝毫不惧烈日的她眯着眼在这三岔口微一犹豫,当即一个跃起足尖轻点一石狮子的脑袋,身姿潇洒的落于屋檐上。
屋檐上的阳光更为耀眼炙热,让楼成珏一时有几分晃眼,可随即一方闪耀着的粼粼水波让她下意识的看去,却是瞧见了她其中一个小混混正探头探脑的在那水池边走过,楼成珏当即矮下身,目光微凝。
方才或许会觉得自己可能是出了错觉,可现在,她可以很确定这就是那个被假冒了身份的其中一个小混混,只是……
这里是京兆府衙啊。
很少有人会往屋檐上使劲看,特别是这种阳光极为刺眼的时候,连出门都不愿出门的,便更别说还有谁会闲着抬头看这刺目的阳光了,所以楼成珏并不担心自己在这颇高的屋檐上会被谁看到,可这京兆府衙……
京兆尹应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京兆府衙内的奸细到底是谁?
楼成珏紧盯着,直到那混混看了眼身后又拐进了一个走廊了,她这才一个翻身下了屋檐,再毫无声息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