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从来都不是胡闹的地方。
昨日在大伯与表弟离去后,楼成珏便进宫了一趟,既是去见见父皇,也是提一提想让自家的弟弟军营里待几天,以锻炼心志磨去那些个不好的脾气。
“楼家已入京了?”穆修是有几分讶然的,毕竟从前的楼家可是盘于陵县而鲜少散于四地的,若不然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文家也是做不到一瞬登顶首富,把握绝大部分的商路和经济命脉的。
“是啊,做人总不能一辈子居于一个小地方啊。”楼成珏回道。
“也好,只是文家那边?到底是进京与文家抢饭碗,珏儿如果与文族长相交不错的话,或许也该选个边儿站了?”穆修合上奏折,抬眼看向坐在下位的楼成珏,温声说道,全然一副拳拳慈父之心。
商场无父子,更别说不过是一层薄薄的所谓的交情,在穆修看来,文疏肃也不过是披着一层冷淡矜贵的皮囊而已,其实内在也不过是个自私薄情的家伙。他倒是有几分担心自己看着精明的女儿会因为这几点情谊而乱了方向。
楼成珏正巧拿起茶杯的手一顿,随即轻轻放回茶杯,抬眼看向父皇,一时默然。
她现在还不得与父皇明说什么,在她与先生还未做好所有的准备前,当朝公主与富可敌国的文家族长的结合必然会引起一场不小的动乱,她还不能明说。
所以她只能沉默着,任父皇随意解读这种沉默。
“阿姐,你怎么也觉得我是在闹着玩儿呀。”楼表弟颇为不满的撇了撇嘴,目光落在一旁小桌上,便随手抄起一块糕点往嘴里一塞,见楼成珏不理他,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了。“我这回是真的认真,超级超级认真的那种。”
“嘴上说是没有用的,我希望你能撑下来。”楼成珏回以一微笑,丝毫不给面子的说道。
马车在楼成珏与楼表弟的斗嘴间便到了城外的军营——赤野营。
于赤野营训兵,便正好是古烽。
古烽于昨晚接到了命令,说公主殿下的表弟将来军营训练,他虽有几分疑惑与不解,却也选择了服从命令,就算手边军师与幕僚如何劝说这般是不可以的。
所以古烽等人一得到公主府的马车到了的时候就快速奔至门口,迎接来者。
城外比起城内更为寒冷几分,比起城内看着以及感受着也不过才刚刚入冬的气氛,城外便如已入寒冬一般了,不提肃肃北风吹得人面皮绷紧,更别说那漫山满眼皆为落败的颜色,光是那么一瞬,便让人不由心生几分悲戚之意。
大寒毕露,冰霜初起。
可将士们却偏偏是穿着不足多厚,有些个将士还脚踝露在外头,被冻得红紫一片。
这便是楼成珏弯腰出马车时见到的情形,让人不由得心生几分悲凉之意。
古烽等人没有想到公主殿下会亲自送这位表弟来,毕竟谁人不知前阵子公主殿下可是传出了差点救不回来的消息,才不过一个月,却是拖着病体也要来送?这让古烽不得不斟酌一下自己之前想着的按对待一般将士一般对待这位表弟的方式。
“将军,好久不见。”楼成珏微叹,迈步走至古烽等人面前,抬手免去他们的行礼后,温声说道。
“公主殿下。”古烽再次拱手,直起身看向这位一别几月明显是消瘦更多的公主,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当日将军千里相送之恩我还未能言谢,只是被琐事缠身,今日终是得空来此,便想着与将军一见。”楼成珏微微一笑,说的话极为精巧也极为诚恳,即便古烽的理智告诉他这样的话不过是客套话,可依着楼成珏那极为真诚的眼神,听着倒是让人信了九成。
“公主殿下言重了,末将不过是奉命行事,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一句谢啊。”古烽再次拱手,眉目肃然的说道。
“好了,将军可否带我到处走走?这御医说我大病初愈便该四处走走,我瞧着这四处空气清新,倒也是个好地方。”楼成珏无奈的弯了弯唇,温声说道。
“自是可以的。”古烽应道,并递给手下一个眼神。
楼成珏只做没有瞧见那眼神,转身看向表弟,无奈道:“随我与将军四处走走,也看看你将住一个月的地方。”
“好!”
如今的楼表弟自是满心的激动的,他听到了来自不远处的震震响彻天际的训练声,那热火朝天的模样,俨然是他所向往的!
楼成珏侧眸一瞥自家表弟的表情,不用多想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她更关心的不是这个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切身贴近的去感受当兵的苦。
训练苦吗?苦,可这是必须的,为了上战场了还能活着回来,可其他的呢?吃的穿的住的?这些为什么要苦得和难民一样?
楼成珏的目光在每一处自己所看到的地方缓缓移动着,古烽顾忌着她的身子领路走得很慢,一回头便见她目光复杂的看着训练场,一时以为她是不喜那些,可随即转念一想,这位公主殿下岂非普通皇族,怎会不喜这些。
至少不会表露在外头。
“公主殿下?”古烽轻声唤道。
“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楼成珏收回目光,沉吟片刻后,温声说道。
“公主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古烽微挑眉,说道。
“赤野营每月公粮多少?为何将士大多面颊消瘦,已经入冬了,为何还未有棉衣?”楼成珏不解的问道。
“……每月公粮三万斤。”古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数字。
楼成珏不可置信。
三万斤的公粮,可赤野营便有五万将士了啊,每位将士一月还才半斤多,别说是普通人家了,这将士每日训练所需粮食更是多啊,半斤多……哪够啊……
“那,棉衣呢?棉衣总不会……”楼成珏的目光在古烽身上转了转,一身盔甲,只是细细看去,里头也不过一层薄薄的长衫,丝毫不见棉衣的踪迹。
连将军都只能以冰冷刚硬的盔甲御寒,楼成珏已经不敢想象普通将士的处境了。
古烽不回答楼成珏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楼成珏当场面色一沉,转身就要走了,惊得古烽以及其他将领和幕僚都是一吓,生怕这位公主一下不让表弟来了,到时候皇帝又要治他们的罪。
说起来,其实幕僚们大多赞同公主表弟来赤野营训练的,虽着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但至少,来人是公主殿下的表弟,上头的官员见了,也应该顾忌几分,该发的东西也应该不至于再克扣了的。
这个冬天极其寒冷,才刚入冬没多久就已经这么冷了,会观天象的幕僚早早地就开始扼腕哀叹了。
楼成珏才走几步,便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楼表弟,说道:“你留下,好好训练,一月后我来接你。”
“啊,好的。”楼表弟被楼成珏这一变脸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道。
他是见过楼成珏拉下脸的模样的,那都是她真的生气了才会这样的,后果都很严重。他总共见过三次,一次是有人说她是野种,她当场直接扇了那人一巴掌,随后那人家族不至一月便败落,一次是他被人欺负了,阿姐当即一个人去把那十几个大男人打了一顿,最后一次便是文先生离去了,只是那一次的罪魁祸首倒没有被怎么样,受害的只是旁边人而已。
楼表弟已经期待听到那得罪阿姐人的下场了。
“这些日子便辛苦将军了。”楼成珏再看向古烽,点头说道。
说完了等到古烽一个点头后,她便回头朝着军营外的马车走去。
楼表弟,也就是楼长晏,正颇为感叹的看着自己阿姐的背影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一拍,他下意识的看向来人。
“好了,你跟我走吧,将军把你分到我的营了。”来人是个满脸胡渣渣的大汉,长得极其粗狂不羁,一双利刃般的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楼长晏,颇为嫌弃的砸吧了下嘴,还摸了摸自己那胡渣渣。“看着文文弱弱的,真想不明白为啥公主要把你给扔到军营里来,你小子和我说,是不是得罪公主了?”
楼长晏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眼四周,这才发觉原来四周原本围了一大群的将士和将领的都散了,只余下这个可能未来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人了。
“是我自己和阿姐说的。”楼长晏虽着平日也有几分咋咋呼呼的,可和军营里这真正上过战场的汉子比起,便是显得更为瘦弱了,他自以为大的声音这样一说来却显得有几分底气不足。
“自己说的啊,那你可要倒霉喽。”大胡子将领挑了挑浓眉,颇为讶然的正眼再次打量了一下楼长晏,咂舌道。
“倒霉?”楼长晏下意识的觉得不好,连忙问道。
大胡子将领已经领着他走到了一个帐篷里,里头齐齐的排着好几列的铺子,每一列都有快十个床,被子都叠的很整齐,清一色的颜色看着倒也颇为舒服,只是配着这个环境倒显得颇为寒酸。
“你的床,你的衣服,换好了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