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长晏颇为茫然的看着那挤在角落显得越发单薄的床,再看那床上看着不过一层的被子,咽了咽口水,一时反应不过来。
“快点吧你。”大胡子将领浓眉又是一挑,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胡渣渣,忽的一伸手,颇为不耐的说道。
楼长晏被推了个猝不及防,却也知如今只能照着办了,可他才走一步,才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忘记拿放在马车上的行李了!
阿姐!!你快回来啊!!!
楼成珏自是没有听着楼长晏的心头呐喊的,她正紧皱眉头的一脸严肃的立于大殿之前,即便高位上的穆修几番软词温语相劝,她也依旧未动眉目,只是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看得他再次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珏儿想说什么?”穆修眉头微压,有几分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父皇,已经入冬了,宫中也应炭火点起了吧。”楼成珏并未直接言明,而是叹了一口气后,偏走偏锋,说道。
“是啊,前几日父皇也命人送上好炭火于公主府了,可是不够?有什么要的直接和父皇明说便是,珏儿如此倒是让父皇有几分担心了。”穆修柔声问道。“你重伤初愈,不若坐下说,免得又累着自个儿了,有什么事我们父女俩好生商量着,如何用得如此。”
对于楼成珏而言或确为一位颇为称职的父亲,可于天下而言,便不一定是一位称职的皇帝了。
楼成珏已然深知这一点,可如今她话语权不重,也手上无实权,能做的也不过是依着这女儿的身份劝几句。
“父皇,方才我送楼家表弟去军营了。”楼成珏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终是选择坐下而不为难自己的身子了。
“这个父皇知道,你昨日来与父皇说过了。”穆修见此面容一柔,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可父皇知道珏儿看到了什么吗?”楼成珏动了动嘴角,说道。
“看到了什么?”穆修不解的问道。
“寒冬以至,为国为民的将士却是薄衫裹体,有些更甚连脚踝都遮不住,露在外头被冻得青紫不说,更甚连将军都只能以冰硬的盔甲取暖。”楼成珏缓缓陈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曾添加半分夸张的意味,一字一句皆为她亲眼所见。
暖暖的大殿随着楼成珏那一字一句如浸满寒冰又如泣如诉般的淡淡语句而失了温度,不知从而来的一股寒意渐渐从脊背快速漫上,所有听着这些话的人都不知为何一瞬打了个冷颤,或许是因为楼成珏的声音太过平淡,平淡到毫无温度,冷漠至极却描述精确,直戳刺痛处。
“……或许是,下面官员失职了。”过了好一会儿,穆修才如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的缓缓说道,他看着那坐于下位却不落半分风采的女儿,一时间有一种第一次见到她的错觉。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儿的时候,他满心只有喜欢和愧疚,女儿眉目明艳似母却气质温和似他,随后那些体贴和聪慧都让他更为喜爱这个女儿,可以说,他三个孩子里最喜欢这个女儿了。
可如今,他倒是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他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双眼,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他这辈子似乎都不曾见过的光,坚毅而不失温和,带着几分悲悯与无奈,闪耀却也内敛。也不对,他见过的,这样的光,他见过,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的皇祖父黄袍在身指点江山时,便是这种光芒。
所以他愣住了,所以他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久好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知父皇可否请那位官员来此?”楼成珏不知穆修此刻所想,但她始终记着自己的目的,来此的目的。
“珏儿,珏儿何必急于此时。”穆修如努力的弯了弯唇,温声说道。
“珏儿不急,可万千将士怎耐寒霜?他们为国流血奋战,可国家却连一件棉衣都不予,岂不寒心?”楼成珏眉头再次一皱,说道。
“你去把兵部尚书叫来。”穆修无奈,只得转头对着身边大太监说道。
大太监也是被楼成珏的所言给惊了一下的,闻言连忙退下,只是退下时,目光不由得还朝着楼成珏那头瞥了瞥。
楼成珏并未理会旁人的目光,她依旧看着穆修,颇有几分不等到兵部尚书来,她就不肯罢休的意味。
楼成珏身上的伤说句好全了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曾经伤及骨肉至白骨隐隐可见的模样,怎会在短短一个月的修养便能好的呢?即便楼成珏身子再好,也终究不过结了一层痂,直着脊背过久便也会让那伤口的薄薄一层痂隐隐有几分要裂开的意味。
伤口在楼成珏身上,她自是最为快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样,而穆修是第二个。
今日楼成珏着一身狐白衣裳,殿内暖和她便脱了披风,不算极其厚的衣裳在血的渗透下隐隐显几分红,惊得穆修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可会关切一下自己的身子?整日便是忙着又是军营又是案子的,身子是父母给的,你怎可如此糟践!”这是穆修第一次与楼成珏如此厉言呵斥,倒是让楼成珏愣了愣。
“没事的,伤口时常会裂,我已经……”楼成珏连忙解释道。
“已经什么?已经习惯了吗?你是金枝玉叶,是公主,又不是在战场上打仗的将军,你习惯什么?”穆修快速打断楼成珏的话,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说完还不忘偏头呵斥旁边的宫女太监。“都是眼瞎的吗?还不快去请太医!”
“是!”
楼成珏是真的习惯了,从小她便如个男孩子般到处爬到处蹿,更因为长得漂亮会遭一些男孩子的‘欺负’,所以她从小就会打架,和各种人都打过,小混混大侠客,什么样的人她都遇到过,所以也什么样的伤都受过,今日的伤真的算不得什么,她还记得曾经那次差点一口气没撑过来就直接死了,被救回来了也足足躺了半年还得在人的搀扶下才能走,哪有这次这么轻松的不过是肩肘一道大伤口啊。
可这些在楼成珏看来都是无需说出来的。
兵部尚书来的很快,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的亲自来叫的情况下,他恨不得是飞过来的,而他还是与太医一起到了门口的,他一看太医都来了,差点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一颗小心脏是扑通扑通的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跪下!”
穆修在楼成珏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回了高位,一见兵部尚书来,当即一把抄过手旁的茶杯砸去,自也不是朝着人砸的,只是这一动静可是让大殿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跪下了。
“你跪下做什么?还不快去给公主看看。”穆修目光一转见那太医也跪了,当即说道,而目光又一转,见那兵部尚书试探性的要往前移动,当即一喝。“你给我跪着!”、
穆修脾气是好,可他也是皇帝,再温和也是无法忍受下面的官员对他的隐瞒,更别说这样的事还是被他的女儿给戳破的,这更是让他有一种很没有面子的感觉。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可怜兵部尚书一把花白胡子了,还得弯着那有些僵硬的脊背一下一下的磕头,颇为茫然却也认错极快的说道,看着画面倒有几分可怜。
“何罪?”穆修冷哼一声,抱手坐下。
“这,这,这臣,臣不知……”兵部尚书快速的过了一遍最近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却只得趴在地上无措的抬起脑袋,说道。
“不知?哼,寡人问你,如今寒冬以至,为何不予将士棉衣?”穆修冷声问道。
“臣怎敢!臣怎敢不予将士棉衣啊,只是,只是国库紧张,臣,臣也是催了几道这才得了几车棉衣,正要送于军营的,可陛下忽的一召,臣便不得不……”兵部尚书脑子转的很快,三言两句便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
这下倒是让楼成珏对之前自己所认为的有几分可怜的兵部尚书又转了个认知了,算是又一次认识到了人不可貌相这个词了。
“国库紧张?寡人怎的不知?”穆修眉头一皱,半信半疑的说道。
“这……”兵部尚书的目光快速的瞥了眼坐在一旁由太医诊脉的楼成珏,犹豫道。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直接说!”穆修最是见不得旁人把楼成珏作与他二般的外人,当即说道。
“陛下莫不是忘了,半年前羌国使者来访,陛下兴致一高,便赠了他们许多珍宝与黄金……足足搬空了三分之一的国库啊,随后,随后公主殿下的册封大殿,陛下也言要极其盛大奢华,又,又用尽了大半国库。”兵部尚书苦着一张脸,着实无奈的说道。“寒冬已至,臣也知将士辛寒,可臣着实是无可奈何啊。”
这下,这件事情便关乎到这世上最尊贵的一对父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