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一时静默至骇人,兵部尚书那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竟在大殿里缓缓地回荡了好几次,兵部尚书趴在地上,地板冰凉,却抵不过他已然如坠冰窖的身体的凉。
大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了高位上那位面色不明的皇帝的怒火。
就连那为楼成珏诊脉的太医放于楼成珏手腕上的手都颤抖了一下,看得楼成珏不由眉头微拧。
伤口自是要重新包扎一下的,既血都渗入了衣裳之中了,再如何也是该换一身衣服再包扎一下伤口的。
太医是男人,虽已经年迈了吧,但终究不适合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包扎伤口,所幸他也记得带着随行女医,倒也是方便些。
楼成珏瞥了眼高位上坐着的父皇后,起身走去一旁的偏殿。
至于身后还会发生什么……楼成珏便不得而知了,至少等她回来了,兵部尚书已经离开了,倒是丞相站在大殿之中,似是在说些什么,见她来了这才止口。
“公主殿下。”丞相拱手行礼道。
高位上的穆修面色已然如常,他见楼成珏走来,几步下了高位,轻柔搀扶着她。
“慢些走,身上还有伤怎的走的这么快,莫不是又想去换一身衣裳了?”穆修似埋怨实则关切的柔声说道。“你且放心那些琐事,全交由父皇来处理便可,你啊,只需好好地养着自己的身子,知道吗?”
“好,珏儿知道了。”楼成珏虽有几分讶然怎的一下处理的这么快,只是余光一瞥那站在大殿之中的丞相,便并没有问出口,而是轻声应道。
事情既已解决了,楼成珏便打算回府的,可奈何穆修不肯,硬是要她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无可奈何之下,楼成珏终是留下来了。
可是离晚饭还有好几个时辰,穆修再如何想与楼成珏相处,却是在丞相无声的劝阻下,终是无法陪着楼成珏了,而楼成珏也很有眼力见儿的告退出了大殿。
这是少有的闲工夫,对于楼成珏而言,她其实还是蛮喜欢这样的静静的氛围的。
自然这只是对于现在的她而言。
从前的她啊,那可是最爱往最热闹人最多的地儿钻来钻去的,整个人如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整日活蹦乱跳的,完全不似个女儿家家的,只是当那次惊鸿一瞥后,她闻言说如先生那般文雅沉静的人儿自是不会喜欢她这种闹腾腾的皮孩子的,她便压下了自己的本性,努力让自己沉下心去陪在先生周围,与他一同下棋饮茶,与他一同观花赏月,只是随后先生不辞而别后,她倒是真的变了,不再是压抑自己的本性,而是真的变成了她从前最不敢相信也最讨厌的人了。
从前的楼成珏最讨厌的便是那种温温柔柔的女子,可先生说女子如水,所以她便让自己变成水。
可她不后悔。
望着眼前那一片碧水,楼成珏不由的嘴角轻轻翘起。
“走吧,难得进宫一趟,去看看梅母后吧。”楼成珏起身,温声说道。
“是。”身后侍从自是应道。
这也还是楼成珏第一次来到皇后的寝宫,守在宫门口的人远远的瞧见她们了便赶忙进去通报皇后了,在楼成珏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皇后已然守在门口了。
“珏儿,今日得闲来看本宫呀。”皇后柔柔的笑着说道。“前几日听闻你受了伤,本宫是想去看看你的,可陛下说你应静养,本宫这才未曾前往探望,珏儿可有责怪本宫?”
“自是不曾。”楼成珏微微一笑,任由皇后上前轻挽住自己的手臂,侧眸轻声说道。“本就是应该儿臣来看望母后,怎的还能让母后去探望儿臣呢?”
“公主殿下身子可是好得真快呀?也是不知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的,怎的会落于深山之中啊。”
皇后似要回话的,却被一旁忽的一声打断,皇后也不怒,只是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楼成珏恍若才发现这妃子一般,颇为讶然的看去,却是目光一凝。
这人,模样与她娘亲虽只有三分像,可那气质却足足有八分像了,一样的张扬恣意,一样的明媚耀眼,只是这人眉眼颇压,更显几分狭隘与刻薄,不及她娘亲眉目间的坦荡。
而这人打扮与气势分明就是宫中妃子,一时间让楼成珏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替代品?还是一种慰藉?
楼成珏从小活得潇洒,从不会去干涉旁人如何活如何做,她理解娘亲的固执,她也能理解父皇身为皇帝的不得已,可如今,她是真真有一种嫌弃的感觉了。
父皇真的爱她的娘亲吗?
或许吧,或许也只是因为那一份多年的遗憾以及当年的美好,又或者只是因为不曾彻底拥有过所以一直耿耿于怀,爱或许是有的,但会有多深啊?
皇室薄情,重权重利。
楼成珏知晓这一点,可却没有这么清楚的意识到过。
如今这一刻,在她看到这个妃子的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公主殿下?”宁妃不解的唤道。她一时也有些摸不准这个公主的脾气,毕竟也从未相处过,最多瞧过几面,也就听闻过几耳朵这公主性子与陛下一般温和,所以她方才才那般说,既是为了试探一下,也是表达自己的关心。
可如今,这公主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的复杂,一瞬她都迷惑自己是不是的罪过她又或者是认识她了。
“您是?”楼成珏回过神,微微一笑,温声问道,礼貌极了。
礼貌极了,可却也让宁妃一下面色一下红一下白了。
“这是宁妃。”皇后在一旁忍笑,轻声介绍道。
“梅母后,我还有事,今日便不多陪您呢,改日再来叨扰。”楼成珏嘴角的笑容都僵滞了一瞬,随即快速转过头温声与皇后说道。“还牢请梅母后与父皇说一声,便说我改日再入宫陪他。”
“这么匆忙啊?不进去坐坐吗?”皇后微愣,连忙说道。
“不了,儿臣告退。”楼成珏微微后退一步,行了个礼后,理都没有理那个宁妃一下的直接离开了。
宁,宁,宁,宁……宁!她凭什么称一句宁妃?
楼成珏缩于袖子中的手缓缓攥紧,面上不动声色,可只需凑近一看,她那双从来带着一层淡淡的笑意的眼已然如寒冰般骇人了。
她的娘亲,闺名雪宁。
这个宁字是在侮辱谁?楼成珏不愿去想,可始终无法忽略。
如果宁妃与她娘亲有足足五分像不过是巧合,那这个宁字,便是彻头彻尾的侮辱了。
楼成珏猛地伸手一拍桌子,惊得马车外的人都下意识的看来,随后面面相觑,皆有几分不知所措。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公主殿下生如此大的气。
“去文府。”楼成珏眉头微压,扬声说道。
“是。”
文府之中,前几次楼成珏来时所瞧见的花儿都谢了,那些由文疏肃精心伺候的花儿都凋谢了,那一片土壤被收拾的很干净了,不留一根杂草。
楼成珏静静的站着,目光落在那片土壤上,神色莫名。
文疏肃正在处理事情,闻手下来报楼成珏来了,便让手下引她入院,自己则是快速处理完这头的事情后,这才匆匆赶来,却见楼成珏孤身一人立于那儿,背影孤静,倒是不似平日里的楼成珏了,这让他不由得有几分担忧。
“身子算是好全了?便在外头吹冷风,也是不怕着凉的。”文疏肃温声开口说道,走至楼成珏身边,无奈的看着她。
“先生你说,是不是皇室之人皆薄情?”楼成珏眼中少见的有几分迷茫,她侧眸看向文疏肃,那双浅瞳里全是她。
“或许是,或许不是。”文疏肃微怔,随即笑着说道。“世事皆由人定,每人心性不同经历的事情不同,对待事物的方法也会不同,你所说的薄情,加在皇室之人身上,或是有理又或是无礼的。”
“为什么?”楼成珏不解道。
“皇室之人接受天下膏奉,为天下人谋福,免不得会辜负一些不该辜负的人。这是不可避免的。”文疏肃微顿,温声说道,心中则是思量到底是何事能让楼成珏如此模样。
“可我不想辜负先生。”楼成珏眉头一皱,不管不顾的就直接说道。
文疏肃瞳孔微缩,有几分震惊也有几分喜悦,如掩饰般的轻咳一声后,有几分不好意思的避开了楼成珏的目光,他那如冷玉般白皙的的耳垂渐渐漫上了绯红。
“今日我见到了宁妃。”楼成珏却是没有心情注意这一点,继续说道,说完还叹了一口气。
文疏肃也是听闻过宁妃的,那模样气质以及这宁字……文疏肃一瞬便明了为何楼成珏会是如此模样。
“你在害怕什么?”文疏肃侧头看向楼成珏,见她依旧眼带迷茫,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后,伸手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你与陛下不一样,不是吗?”
“先生就不怕吗?”楼成珏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心头自是有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