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过去,然而过去却并没有遗忘我们。
多年不曾仔细看过的广元看起来已经有一些陌生了,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整座城市因为修地铁的缘故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原本就不够宽阔的马路更是经常堵得水泄不通。
我准备回一趟家,可是当我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才愕然地发现万达广场的立交桥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围起来的废墟。
整座城市被笼罩在厚重的灰尘里。
我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茫然四顾,那些记忆中的鲜活场景如同雪花一样纷至沓来,可是它们,永远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了。
有人说人越长大心就会变得越硬越狠,我觉得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我曾经也可以对韦雪恶语相向,可是当我坐在公车上,一抬头看到那个巨大的米老鼠海报和上面五个彩色的字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还是狠狠地疼了起来。
那五个字是:米奇妙世界。
我很清楚地记得,多年前在宿舍里,戴着一块米奇电话手表的韦雪向我炫耀这个所谓的名牌,我还很抓狂地跟她争论了半天。
明明只是几年前,为什么我感觉那好像是跟我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光。
可能是这一路走得太艰难,所以一天就好像一秋那么漫长,所有的记忆都成了一个重重的壳,逃不开,甩不掉。
我拿出手机,翻到她的名字,我很想给她打个电话,用故作轻松的口气说:“哎呀,原来真的叫米奇妙呀。”
可是我怕电话接通之后,我会难过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吃饭的时候,我妈突然神秘兮兮的跟我说:“我前两天接到韦雪的电话,她说她要出国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淡淡应了一声,她似乎察觉到我的不自然,但还接着说:“你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电话里说到你的时候她就岔开话题。”
我捧着饭碗埋头苦吃,好像面前那些菜全是我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见我不愿意回答,我妈也就没在多问了,幸亏她不再追问,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这些时间当中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和误会,那些迷失和错乱,就算我愿意说她也未必搞得清楚其中的关系。
我还是对我妈说:“没什么,长大了嘛,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天天腻在一起了呀。”
只有我自己知道,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跟她之间那段友谊,是多么的苍白。
其实很多时候,我总是想起她,我很清楚,我未来的人生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的人,一定比在在二十岁遇到的人要单纯。
人在十五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一定比在二十岁的时候建立的关系要简单。
而这个人,她永远从我的生命里离开了。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收到了白翎的一天短信,很短:霜琪,借我点钱,我怀孕了。
我赶紧给她打了个电话过去:“白翎,你别吓我,是不是王弈博……”
白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你等我回来,我陪你去"
我站在取款机前,摁下密码,看着出钞口吐出一张一张粉红色的钞票,只有几张而已,我估计是少了。
我不是小气的人,我的价值观从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并不是吝啬这些钱。
我难受的原因是这些钱最后的去向,如果它们用来买衣服,请人吃饭,或者泡吧,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是都不是,它们是用来给白翎,打胎。
一想到这两个字,我的心脏就好像被一支鼓锤重重的锤击了一下。
没想到同样的场景居然能出现两次,只是这次我和白翎的角色互换,这次我们谁也没办法像上次白翎陪我来的时候一样,心存一丝侥幸。
我和白翎约在市中心医院门口碰面,站在对方面前的那一刻,我们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种无语凝噎的感觉让我想起一句很不恰当的诗: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群。
如果真的“儿女忽成群”,可能我还笑得出来,然而此刻,我是要陪她去做一件对于任何女孩子来说都难以承受的事情。
我们坐在医院长廊的塑料椅子上,周围走来走去的人都会好奇地打量我们一眼,我不如白翎陪我来时的镇定。有好几次,我被那些探究地目光看得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了,可是看到旁边紧闭双眼的白翎,我知道,我不能那么不讲义气。
我握紧了白翎的手,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尽管她一路走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种情况,很明显,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医生出来叫“白翎”,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起身往手术室里面走,在手术室门关上的时候我独自坐在长长的走廊里,感觉自己濒临窒息。
我问自己,当你最无助的时候想起一个人,是不是说明他在你心里很重要?
所以,当我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严谨。
我机械地拿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他“喂”了一声,我磕磕碰碰的牙齿只能发出几个音节:“严谨啊,我想找你借点钱……"
白翎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她此时看上去就像个纸片人。
我强忍住心里强烈的心痛,走过去,搀扶着她走下楼,看到捧着一杯热巧克力的严谨倚在车边,面无表情。
白翎喝完那杯热巧克力之后说了一个地址,就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脸。
我突然发现,即使再优秀再坚强的人,一旦触碰了爱情,都会变得脆弱的不堪一击。
严谨一路上都很沉默,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里不断地观察我,我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于是侧过脸去看着窗外,这样我才不会又在他的视野之中狼狈的落下泪来。
他轻轻的咳了一声,说:“你有没有看过王尔德的童话?”
我憋着嗓子回答了一句:“我看过《小王子》。”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嘲笑我,果然,他一个人“嘿嘿”了半天之后,我忍不住又要骂他了:“笑死啊,你看的书很多吗,你看过《樱桃小丸子》吗!”
他懒得理我这个没有修养的女人,缓缓说道:“王尔德有一个小童话,说一个小孩,他爬不到花园里的树上去,后来巨人抱着他爬了上去,却发现小孩子的手上全是伤口。巨人问他,你不疼吗?你知道那个小孩子说了什么吗?”
我回过头来,望着他:“他说什么?”
他笑一笑:“你自己去看嘛。”
我们按照白翎的要求把她送到了她给的那个地址,一个很普通的居民楼,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安置好她之后,趁空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生活环境,几十平米的房子还分成两室一厅,拥挤的家具,有些角落里还有蜘蛛网,厨房里有隔夜的碗筷没有洗。
这是怎样的一个生活环境,我忍不住摇头叹息。
我站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严谨一直靠在门口看着我,我觉得我在他面前真的毫无隐私可言,我所有迷茫和仓皇的时刻都被他尽收眼底。
为了掩饰我的难过,我故意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要买热巧克力啊?莫非你经验丰富?”
他轻轻笑了一下:“忘了告诉你,我妈妈是医生。”
我们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碗筷洗得干干净净陈列在破旧的厨房里,我看着那些洁白的器皿,眼泪忽然掉下来。
白翎,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人爱你,起码你还可以自己爱自己。
这个世界冰天雪地不是我们的错,衣不蔽体也不是我们的错,在寒风刺骨的时候,最起码我们可以自己把自己抱得紧一点,或者站起来跑一圈,我们的身体里蕴含着无数的能量,我们可以自己温暖自己。
我心疼她从不懂得爱自己。
严谨走过来轻轻的抱住我,这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