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宣十三年五月末,宣帝亲征未归,战场上接连取胜的捷报后,内阁和宫里心照不宣的封锁了宣帝遇袭失踪的消息,一夜之间,政变悄无声息的上演,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容成党羽,一边是诸多皇室姻亲的薛家派系;有人占了先机,有人留有后手,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时,一份帝王诏书凭空出现在漩涡中央。
诏曰:兹立皇长子景垣为太子,辅臣有八,由宗府及内阁复议,废皇后,贵妃为继。
并非正式圣旨,却玺印如山,寥寥几行,简单一份诏书,如一场洪水般把一切推倒重来。
景熠不在,不管是否遵从也无法提出任何异议,容成家原本打的就是皇长子的主意,现在突然遂了意,一时师出无名,再多不甘也要重新计议,而薛家要的依然是半壁江山,辅臣是太后拟出来的,宗室及内阁复议,又能复议出什么。
至于我,太后叫人拟写诏书的时候我就站在一边,无论是她们商议辅臣名单还是诏书亮相的方式,我始终没有半句话,甚至写下废后改立字样时,我也平静得没有任何反应。
翌日,奉太后懿旨,我设全套仪驾前往京西灵山天觉寺,为大夏朝祈福,愿天赐荫庇,昌隆无忧。
诏书当然不会即刻昭告天下,为免节外生枝,两大家族一定会等大军从边境班师回朝,到时候,谁能最终掌握兵权,谁才能真正占了上风。
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大局上,我能帮他做的实在不多,我只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出宫的机会,这一走不是三五日,靠坤仪宫已然藏不住我的行踪。
月余前,景熠声势浩大的在乾阳宫广场上受了朝拜,念了檄文,浩浩荡荡的离京亲征,普天皆知。如今却又有几个人知道,他陷于边境,京里几乎已经将他的失踪认定为死讯,变乱险生。
同样没人知道的是,他离京那日的黄昏,当我在寝宫里醒来的时候,我枕边多了一份加了印的无字诏书。
要不是答应他不去,我想自己大概一日都忍不下。
这份诏书在我心里早早地埋下一颗种子,每日涌动着拱乱心田,无从挖掘,无从按压,哪怕重重捷报仍不能平复,一直到噩耗传来,骤然破土。
多数人都默认他死了,于是这诏书才显得弥足珍贵,才能让我换回一个暂稳的大局。
他肯定不会死,我清楚没几个人能偷袭了他,既然他忽然失踪,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我得去救他。
灵山寺庙,仪仗驻地,我轻衣简装,强行把眼泪汪汪的水陌赶走,我拿出一个从宫里带出来的木盒,打开来,里头是阔别一年多的暗夜。
负责此行护卫的郭兆麟就守在院子里,见状凑上来:“娘娘要离开?是去……前线?”
“是,”我也不隐瞒,点头,“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没有答,而是垂首道:“卑职愿随娘娘一同前往。”
“不用,”我当即拒绝,“你好好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离开。”
“娘娘此去也需要人照应,卑职奉命——”
“奉什么命!”我没有多少耐心地打断他,“那话说给太后听听就行了,你比谁都清楚,从来也没有什么谁命令你保护我。”
挑眉反问:“我需要你保护么?”
“你现在的职责是保护皇后,里面祈福的那个,”见他讪然不语,我又缓和了语气,“一定会有人来要求见我,不管是谁,天塌下来都要守住,这才是你能照应我的。”
总算逼得郭兆麟斩钉截铁地称了“是”,我再不耽搁,捡了后山小路下山,出了禁区,我沉吟一下,先绕道去了一趟京北蓟州。
再来洛虹山庄,想了想,还是让了一个下人进去通报,不想那下人才离开,身后就有人执剑刺来。
略皱了眉,我手指微动,单手一招让过,随着夺下剑来,也不回头,顺手就将剑横在了来人身前。
招式拙劣,气息沉重,这偷袭者道行浅得很,我也不想伤人,给个警示罢了。然而没料到那人竟没有停手的迹象,直接朝剑锋撞过来。
这时候一个黑色身影飞快掠近,当一声弹开我的剑,同时一声暴喝:“茵茵!”
我也不坚持,顺势松了手,由得那剑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定睛看过去,当即就是一怔。
不必猜,偷袭我的正是去年那个蓝衣女子,洛虹山庄柳家唯一剩下的人,柳茵茵,救她的也自是陆兆元。只是让我万没想到的,此时陆兆元搂扶住的柳茵茵竟是大腹便便,身怀六甲,难怪气息粗重,动作了也收势不住。
顾不上与我说话,陆兆元气急败坏,冲那女子低吼:“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没有胜算,怎么就是不听!”
柳茵茵回嘴道:“哪怕半分机会,也要试一下!”
陆兆元更急:“半分也没有!”
不知吓到了还是怎样,柳茵茵此时竟是有点委屈,眼里泛上水雾:“那你不要救我啊,我被她杀了,一尸两命,你自当替我们母子报仇!”
“报什么仇!”看到眼泪,陆兆元有点无奈,“她若打算杀人,不用我救,你早死了十次了!”
“……”
我看着这两个人如若无人的争吵,略略失笑,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插了一句:“得了得了,你让她试吧,我会小心的。”
我所说的自然是小心不要伤到她,柳茵茵哪里听不懂,剜我一眼,刚要说话却被陆兆元挡了,他看看刚才我被他打落的剑,表情有些不自在,扶正柳茵茵,面色严肃下来,道:“你先进去。”
柳茵茵见状愣一下,倒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落影,”只剩我们二人的时候,陆兆元看着我问,“出什么事了?”
其实郭兆麟说得不假,此去边关,路远人生,要办的事又是容不得半点差池,我再独行惯了,也的确需要人照应,我想到陆兆元,但真见了他,复又犹豫起来。
陆兆元已经拥有了几近完美的生活,我在想是否有必要非要他来援手。
少顷我摇头:“没什么,要出门,来找你要匹好马。”
从陆兆元这里收拾了必需的细软,临走时他问:“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我低头想了一下,道:“灵山那里,有皇家的人在祈福,估计会住上一阵子,这些日子你关注一下,一旦有事,去帮把手。”
“好,”陆兆元应的很爽快,追问,“你要去哪?”
想一下,我还是决定告诉他,知道一旦唐桀他们回来,肯定最先打听我的去向:“西关。”
“前线?”陆兆元挑眉,敏锐地发觉端倪,“你……现在办的事跟朝廷扯上了关系?”
我弯一弯嘴角:“算是吧。”
陆兆元点了头没再多问,我很快打马离开。
放马跑了没有几里,听见后面有一匹马追上来,老远我就注意到,马背上的是陆兆元。
近了停下,见他也是剑和行囊俱全,我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我一眼:“我陪你走一趟。”
“逆水的人都南下了,留守的那几个根本够不上照应你,”见我没吭声,他闲适指出事实,“我不跟你去,你还打算找谁?”
我淡笑着转过头:“我说需要人了么?”
他斜睨我一眼:“我只是不再掌管逆水,不代表失去判断力,你从灵山来,要往西关去,却朝北绕了一圈去找我,我要真信你只是去要马的,也当不了那些年堂主了。”
我愣一下,道:“兆元,你没必要如此。”
他扯动一边嘴角:“萧漓他们南下不叫我,我可以视而不见,但你有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守着一个即将临盆的妻子,萧漓会叫他走才怪,我抬眼:“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叫你。”
“想过又怎样?能徇私的也徇过了,”他笑着一拉缰绳,堵了我后头的话,“倾城逆水,许进不许出,这规矩可不是我定下的,难道等着你再来清理门户不成?”
我听了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此去西关,快马行程约在三日,我等不了,尽可能不眠不休的赶路。
两日一夜后路程已过了大半,再一夜就可到达,然而入夜时分一进宁武地界,我还是霍然停了下来。
宁武城外一眼望去漫天连营,其间隐约可见的明黄仪仗,让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竟是班师回朝。
大军和銮驾行进不比我们的速度,算起来他们三日前就启程离开了西关,三日前,正是那份诏书横空出世的时候,这代表什么?
如果不是景熠已然脱险,就是他已然被京城放弃。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突然开始按捺不下,原没打算进城,现在却非进不可了。
这个时辰城门已关,周围戒备又格外森严,宁武不大,并没有迎风或逆水的分堂,我和陆兆元只能想办法借其他帮派的密道进城。
与这边的帮派并没有什么交情,想了想,还是叫陆兆元先去交涉,虽然他已不再是堂主,但亮出逆水的招牌,许也能行得通,实在不行再由我来出面。
然而不曾料到竟十分顺利,才一说明缘由便得了对方首肯,疑惑之余,陆兆元很快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我们并不是头一个借道的,今夜逆水一众在宁武城内聚集,萧漓早跟对方打过招呼。
我当即皱眉,萧漓他们明明被我打发南下找唐桀,怎么会出现在这,还这么巧在这个时候!
于是忙问:“为了什么事?地点在哪?”
“不知道什么事,宁武没有逆水的据点,今夜说是在城东一家客栈,借的也是他们当地的地方,”陆兆元顿一下,问,“咱们要去么?”
我低头默然,眼前的局面让我觉得十分不好,心里沉一沉,点头道:“去。”
街上早已宵禁,我心里开始有隐隐的不安,照目前的状况看,距离銮驾到京大约还有八九日,最多不过十日,如果景熠没有在宁武城里,那离天下大变也就只剩这几日的时间。
客栈附近,老远就看得到有人在暗处盯守,到了门口照例由陆兆元出面,逆水里面人人都认识他,全都抱拳示意,自然没人会拦,然而到我这却不一样。
拦下我的逆水弟子只是伸了一只手,并不说话,规矩我是懂的,看向陆兆元。
陆兆元会意,点头对那弟子道:“我这边的。”
这是以前我们最常用的方式,大多数时候我都以他麾下侍从的身份出现,既方便行事,也利于观察。
不料今夜却行不通,那弟子对陆兆元微一躬身,又冲我道:“堂主吩咐,今日需特别谨慎,面生的还请亮出兵刃来给兄弟瞧一眼。”
我听了一怔,逆水堂内虽人人皆有信物,但因堂口不大,成员之间基本都认得出,除了新人加入,平时极少使用,而最高级别的信物恰是纹刻在各自兵刃上的,几乎没有作假的可能,只有大事的时候才用得上。
今日——竟重要至此么。
我的暗夜上自然也有此等纹刻,但倾城近期疑点甚多,我还没想好是否要这么早暴露身份。
陆兆元见我的迟疑,当即皱眉不悦:“由我带着还不行么!萧漓呢?”
“这——”那弟子犹豫着,“堂主有事还未到,陆——”
自萧漓上任,陆兆元对他一向尊敬,但陆兆元终究做了多年堂主,威信声名都在,萧漓对他也十分客气,许多事项还是把他当作半个堂主来看,眼前这弟子并非正式逆水成员,应是谁名下的徒弟。
看到陆兆元面色开始阴沉,我忙抬手拦了,四周略扫一眼,见无人,左手微动,把暗夜的纹刻亮出来给那弟子瞧了一眼,又迅速收了。
暗夜再神秘,江湖上到底是有些传言的,逆水堂内更是知之甚多,便是没见过也绝对认得出,随着我的身份也就明了了。
果然见他立刻变了脸色,怔怔朝我看过来,才要说话被我沉声打断:“别声张!萧漓来了,叫他找我。”
“是,是!”自是一连串的应声,我也没再耽搁,进了客栈。
特意与扎眼的陆兆元分开,由得他去受人寒暄和打听事项,我选了个阴暗的边缘角落坐下来,淡淡扫了一周,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更多的都是陌生,人数上看,逆水俨然出动了十之八九,处处皆见凝重。
两日的路赶得太急,又几乎没有休息过,我是真有些乏了,头也在隐隐作痛,刚要趁机休息一下,不料坐下没有片刻,就见萧漓一脸急切地从门口进来,身边是刚才门口那个守门弟子,四处张望着。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找我,才要暗中示意,一眼看到他身后的人,心里骤然一紧,一下子站起来。
怪不得这种时候能在宁武城有通天的脸面,此时站在萧漓身后的,是沈霖。
沈霖自然也一眼看见了我,片刻回神,为免成为全场的焦点,我在众人关注到这边状况之前撤身而退,捡了一处窗子纵身跃出,沈霖见状急跟过来,萧漓何等敏锐,当即清了嗓子说话,一时为我们做了极好的遮掩。
落地站稳,我回身冲着沈霖发了急:“你怎么在这!景熠呢!”
沈霖是此次亲征的御驾统领,旁人看来他此时出现在宁武再正常不过,但在我眼里却是大大的不妙!
逆水的聚集俨然是沈霖召集的,为了避免身份穿帮,可在这小小的宁武城里,街上随便一个禁卫许都认得出他,只要一句“睿王爷”喊出来,身份立刻就会暴露。
但他却冒险花了力气做这些,当然不会是因为什么普通事,我能想到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要用逆水的力量找景熠。
可如果景熠还没脱险,沈霖怎么能撇下他随军回京!
沈霖四周看一眼,打发了两个人警戒,拉着我又避了两步,低声道:“你果然来了。”
“那样一份信报送回京,我怎么能不来?”我强压着情绪,“他在哪?”
“不知道,找了几天,不见踪迹,”沈霖摇头,“能确定的是,他已经不在西关了。”
我一听又有点压不住:“那你就不管他了?把人都带走了他有事怎么办?”
“怎么能不管!我召逆水来是做什么的!”沈霖也有点急,沉声,“不把人带走,难道让大军一直驻在西关?才议了和,不按约撤兵怎么行?还是让十万人一齐出去找皇帝?”
“可是——”我皱眉,“你不留下来,逆水一插手,他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不管是困在哪里,他自有护身的能力,身边还有傅鸿雁,尚不算最紧急的,”沈霖面色凝重,“要紧的是京里,这边要是按兵不动,京里恐怕一天都等不了。”
我低头想一下,道:“就算能拖,也就这几日,等銮驾到京,他不出现,你还能如何?”
沈霖点头:“所以我更要随军走,盯住这几个将军统领,他能及时赶回便罢,倘若一旦有变,最先拿到兵符的,是我。”
我听了一愣,不得不说,沈霖谋划的比我深得多,我心里只想着一个景熠,沈霖却在帮景熠想天下。
“再说,”他停一下又道,“皇后去灵山祈福,天下皆知,我想着,这代表你脱身的可能性大一些,那么一旦你往前线来,加上逆水的人,又哪还需要我耗在这。”
我知道沈霖说得不假,要暗中寻人,我和逆水堂要比朝廷的十万大军有优势得多,于是总算心下略平,点了头,问:“可有什么线索?他不在西关,能去哪?”
沈霖皱了眉,一字一顿:“关外。”
“西域?”我愣一下,“难道——”
他面上沉一沉:“这里面有些奇怪,那日他出去没带几个人,也没留下话,想着该是办什么私密的事,或去见重要的人,遇袭之后这边几乎把西关翻了个天,也没见踪迹,照理不可能消失得这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出了关。”
“如果出了关,那必定外头是有接应,你带人去找,不要声张,关外是三国交界的地方,战事刚休,要慎之又慎,我们对外也只声称是不见了一个将领,”沈霖迟疑一下,道,“你知道,他不是能轻易被拿下的人。”
“你是说——”
起初我没能明白沈霖的意思,怔得一下才试探着问出口:“他不是脱不了身,而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那样,倒还好了,”沈霖又是摇头,“但已经一连多日过去,明知道会造成京里大乱,他哪会那般没分寸。
说到这,沈霖目光一凛,满面担忧:“就怕是有什么比京里更严重的状况,拖住了他。”
沈霖的话让我愈发觉得忐忑,混乱之下,唯有沉默。
“言言,你面色不大好,”少顷沈霖叫我,“才两日你就到了这里,赶得太急了。”
我闻言淡笑一下,刚要接话,见萧漓匆匆走近,冲着我道:“刚接到信儿,城主在找你和黎原,说有要事。”
我一惊,忙问:“他在哪?阑珊呢?”
萧漓道:“都在京城。”
心下稍安,此时沈霖问:“消息是什么渠道传过来的?”
萧漓愣一下,道:“迎风那边发的消息,证实过了,并无可疑。”
沈霖默然片刻才开口:“回信说我在路上,联系不到落影。”
萧漓点头离开后,我踌躇一下,问:“沈霖,你觉得迎风那边,是不是有了问题?”
“现在有问题的地方很多,一时看不清楚,只能保守些,”他叹口气,“无论如何,你的位置不能暴露,只管找到他,迅速回京。”
与西关城内的井然繁荣相比,一墙之隔的关外如同两般天地,除了间或经过的商队车马,大片荒原杳无人烟。
此处往西是盘踞西域一隅的瓦刺,往北为地广人稀的北蒙,大夏朝建朝百多年,一直占据富庶中原,与邻国虽未有相互臣服,却也还算和睦。
然而这一场战争就是发生在大夏和北蒙之间,来得突然,胜得也不艰难,大捷几场,景熠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皆大欢喜的议了和,明显让北蒙得了便宜,我不懂还会有什么棘手的事缠下他。
战事才休,北蒙那边大军还未撤净,景熠决计不会往那边,所以只能是朝了瓦刺。
苍梧是瓦刺距离西关最近的一座大城,担心人多惹眼,我叫萧漓把人分了几批进城,一进城便全力打探消息。
然而没想到的是,消息竟然来得全不费工夫。
不出半日,多条线索收集上来,全都指向了苍梧城内的一座萨郡王府,原来并不起眼的一处外放郡王宅邸,却在三日前突然被重兵围守。
重要的是,他们同样也在找人。
已经在城里城外搜索了几日,力度之大之严前所未见,并宣称任何人有所收留隐瞒,就地格杀。
听到这里,我几乎已经可以认定这等状况必与景熠的失踪有关。
为免打草惊蛇,我决定先去那个郡王府探一探。
无论是建筑规模还是气势,这座地处边城的萨郡王府都远远比不上京城的那些个亲王府邸,从一些斑驳来看,甚至略显颓败,可见其主人的确是没什么地位的外放之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此时守卫的严密程度却比之皇宫更甚,到处都藏着守卫,没有正面冲突的必要,我暗中绕到守卫应该薄弱些的侧面看了一下,依然如此,一时无缝下手。
正此时,大门那边忽然骤乱,打斗声起,惹得我一惊,最先想到的莫不是萧漓他们提前动了手。
可我却隐约觉得蹊跷,因为萧漓他们不会那么莽撞。
我纵身落地,放倒几个就近的侍卫,绕进内院,凭感觉朝正屋方向前行。
一连过了两进院子,眼看着不远就是灯火通明的中央殿阁,我放慢速度,心下已然觉得不好——
即使前面有人强攻吸引了守卫,外围守得那般森严如临大敌,里面却畅通无阻,一路静谧无人,只有远处那一片嘈杂。
这明显是有埋伏的迹象。
我开始迅速地思考,是立即抽身撤退,还是冒险进去看一眼。
贴了阴影墙边,我加快速度朝那一片灯火靠近。
这时突然一道黑影袭来,掠到我眼前,劈剑就攻。
我早有防备,抬手招架,不想只过一招双方就都是一愣,我撤一步定睛,脱口而出:“鸿雁!”
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从不离景熠身边的傅鸿雁,这让我倏然有些雀跃。
傅鸿雁见是我,忙收了剑,满面惊诧:“你怎么来了!”
我不答他,看一眼他身上的奇怪装束,上前一步追问:“他在这?”
傅鸿雁朝周围看一圈,对我轻轻点头。
我见状一凛:“他有没有事?”
“没有。”
“那怎么不走!”疑惑顿起,我皱眉不解,“我能进得来,你们难道出不去?”
傅鸿雁迟疑一下:“外头动手的,是你的人?”
“不是,”我随口答,“不知道胡人还是蒙人,在那不要命的要往里冲。”
等不及他接话,我催着:“他在哪?带我去见他!”
“你听我说!”他打断我,低声,“被关在这儿的不是皇上,外面在抓的那个才是,他是隐了身份进来救人的,在援兵到来之前,他在这里面要比外面安全得多。”
“救人?”我听了急起来,“什么人值得他亲自救!又哪来什么援兵!他知不知道现在京里——”
正此时,背后动静乍起,有不少脚步迅速靠拢过来,傅鸿雁微变了面色,急道:“就知道这边留有埋伏,你快撤出去,此事非同寻常,要从长计议!”
“哪有时间从长!”我转身招呼背后冲过来的人,同时低吼,“他要救人,我给他救!外面交给我,你到他身边去待着,守好那个什么重要人物!”
“你疯了!”傅鸿雁帮我击退了两个,在一边低叫,“里面要救的不是一个两个,你知道这儿埋伏了多少人?”
见我不理,他更急:“不光这王府里头,外面也还有预备,门口那几个不要命的肯定攻不进来,牵制不了多久,你一个人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别逞强,他们等得就是你这种自投罗网的!”
我有些不耐烦:“谁说我是一个人!还不快进去,哪里那么多废话!”
说着我掏出一枚响箭,用力朝地上一摔,随即一股明亮的烟火带着尖啸直冲上天。
这是逆水堂的信号,傅鸿雁当然认得,当即就是一愣,少顷才转身匆忙离开。
暗夜短小,对付人多的时候反而不大方便,只可惜攻上来的人大多使刀,只得随手夺了一把凑合用,总算是把战圈从近身拉开了一些。
听着外头又有了更多的打斗喧嚣,知道萧漓他们也动手了。
逆水此次几乎倾巢出动,人人皆是精英,攻进来不过就是个时间的问题。
我们强攻的是瓦刺的萨郡王府,眼前成片的都是官兵,能让他们倾重兵看守的必非等闲,如傅鸿雁所说,若是外面在抓的目标才是景熠,那景熠在这里面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不知道瓦刺要抓景熠意欲何为,只想着毕竟不在自己的国土上,决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那些个在我眼里纯属找死的彪猛大汉并非想象中的无用,到底让这一场打斗完结得比预计的快些,最后所有人汇聚到中央场院时,夜色尚浓,那边一个手臂上挂了伤的大汉走上前来,面带谨慎地冲着萧漓抱拳,汉话生硬:“兄弟有礼!请问是哪家的?”
萧漓见我没有应声的打算,淡看他一眼,先示意了人四周警戒,才悠然对着他道:“不必问。”
这是在江湖上,逆水堂一贯的作风。
那大汉碰了个钉子,面色一僵,刚要发作,他身后有人扯了他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并朝着前头殿阁示意。
那领头的大汉果然不再与萧漓纠缠,把手里的刀交给身后的人,迈步就朝正屋那边去,此时我也当真佩服里头的人,到底沉得住气,外面乱成这样,也不见有人出来查看或露个面。
景熠自然有这个气量,只不知道另外的是什么人。
直到萧漓冲我点头,我才迈步跟上去。
到了门前,推门而入,看得到里面林立着六七个人,那大汉冲着当中一个俯身而拜,单膝点地,咕哝了一句听不懂的话。
迈进门,站在门口,心里莫名忐忑,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当初迈进政元殿的时候。
宽大背影矮下去之后,我一眼看到了景熠。
我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眸子里,并没有看到多少波澜。
我的呆滞让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包括此刻偎在景熠臂弯中的,那个美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