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滞了瞬间,我飞快冲出寝宫,随后穿过院子提身上墙,屏了气息朝四周查看。
坤仪宫外果然有一圈人暗中守着,看来是真的有事,并且一定与我有关。
咬咬唇,我选了个自己最熟悉的方向纵身落地。
一路上有许多侍卫,全都如临大敌的警戒着,离得乾阳宫老远就设了禁,开始我还避忌着些,后来看避无可避,干脆现了身,大大方方地往包围圈中央靠近。
很快出面拦住我的,是傅鸿雁。
本来我还有所怀疑,看到他则添了笃定,心里一沉:“里头的是谁?”
傅鸿雁道:“你不要过去。”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我问你里头是谁!”
他目光有些闪躲:“……你何必问。”
我听了一把拨开他就往前去,傅鸿雁忙再来拦我,我则再不与他废话,直接动了手。
自傅鸿雁重新出现在景熠身边,他就一直没有带过剑,每每都是两手空空,我亦是手头没有兵刃,近身几招过去,我不管不顾,他却因着周围有人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很快就被我重手逼退。
他愈发焦急,再次冲上来,紧着防了两招,压低声音急道:“你听我说!太后那边极可能已经掌握了你的身份,到时候就不单单是废后能够解决的了,就算你保得性命逃掉,也再无法靠近这座皇宫,你甘心么!”
我手上猛地一顿:“你说什么——”
他见状也停下来:“现在外头人人皆道你被朝廷抓了之后再次逃脱,如果里面的是落影,过了今夜,你可以就此解脱。”
我愣一愣,看着傅鸿雁,忽生了失望:“这——是他的意思?”
傅鸿雁不语,我心里面开始发绞,咬牙:“我去找他!”
“他没在里面!”仿佛失言一般,他顿了一下才道,“到这个份上,难道你不想留在他身边?”
这么大阵势,他却没在里面,表明一切就是个圈套。
我略低了头,再抬眼时失了所有表情:“让开。”
“你——”
我目光不动:“不要逼我现在杀你。”
傅鸿雁深知我不杀他是为了景熠,现在突然改了口,意味着有一些东西变了,惹得他一呆。
趁这个空当,我抽身越过他,直奔那一片灯火通明。
被围在最中央的是乾阳宫的一个偏院,一眼望去,我堪堪皱了眉。
许多侍卫围在这里,却并不近前,连院墙都不曾靠近,看似是个对峙的局面,却人人一脸畏惧。
里面是谁,已不必猜。
我尚能保持理智,强压了心境,一时没有轻举妄动。
郭兆麟闻讯而来,见了我十分惊讶,忙轰走了近身的侍卫,低声:“娘娘,你——”
“我要进去。”话不多说,直入正题。
“娘娘——”郭兆麟满面为难,“皇上吩——”
我沉了声音:“我既然已经走到这儿,你认为能拦得住我么?”
“皇上大概还吩咐了,”见他犹豫,我跟着道,“里头那个才是落影。”
一句看似平常的言语,在明白人眼里已满是威胁,我摆明了态度,郭兆麟自会掂量轻重。
迟疑一下,郭兆麟侧了身低头:“里面两个人,一男一女,院内布了毒瘴,娘娘小心。”
我迈步,丢下一句:“我知道。”
郭兆麟让了路,自然再没有侍卫敢拦着我。
随着门推开,一支小镖猛然破空已到面前。
侧身,抬手,如太多次一般的把镖接下来,看一眼那红柄绿刃,我有点艰难地抬起头。
顾绵绵满眼戒备地立在院子里,宫怀鸣在她身后,看样子是受了不轻的伤。
我还看见了暗夜,此时正握在顾绵绵手里。这些年,她扮了那么多次落影,大概只有这一次,最像了。
在门口,我再不能往前去。
他们身边布满了浅白色的毒瘴,氤氤氲氲的缠绕着,在周围漆夜一片的映衬下,顾绵绵立在其中如鬼魅一般。
这是她自西域带来的最厉害的防御,除了提前带有避解药草的人,任何人靠近不得,修为不足的,便是站在我这么远的位置也难以活命。
顾绵绵并不滥杀,所以几年来我极少见她动用,看来她今日是真的被逼到绝路了。
见到我,顾绵绵突然一愣,随即便是如释重负的欢喜,几乎不能成言:“……你在这太好了!帮我——”
话没说完已朝我奔过来,并随手一把药粉撒到我身边,很快就见我周围些许浅白飘忽散去。
刚要说话,我忽听见身后的动静,大惊着想要阻止她:“绵绵!”
那边的宫怀鸣也是急喊,却是已然来不及,许多人瞬间围上来,隔着一段距离,竟是人人手里一把弓弩。
对付用毒之人,弓弩是最好的手段。
顾绵绵猛地顿住身子,看一眼这个骤然败局,死死盯住我。
她大概这时候才看到我打扮上的不同,这一身宫装,任谁也看得出我出自后宫。
“你——”顾绵绵面上变了色,讷讷的,“怎么会——”
顿一顿,她又了然般:“原来是你,是你……一直都是你……”
“你为什么这么做!”随着眼里泛上急怒,她扬起暗夜指向我,“为什么!”
听见周围一片弓弩上弦的声音,我无暇解释,连忙转身冲那些侍卫喊一声:“都住手!谁都不许动!”
话出口才想起自己根本号令不动这些人,一眼看见郭兆麟正要靠近,我随手将方才接下的镖朝他丢了过去,飞快地划过他脸侧钉在后面的树上,同时怒道:“你给我站远一点!”
郭兆麟的脸色瞬间惨白,停在原地再不敢动,口里声音不大:“卑职奉命捉拿钦犯,还请——”
“什么钦犯!”我打断他,冷哼一声,“要不要连我一起抓走?”
他被我噎了一句,神色明暗不定。
“把人都撤了,”事已至此,我也顾不得许多,知道在这个当口说什么都没用,只道,“放他们走。”
这话自是无人敢应。
“原来这些人都是你的手下,”顾绵绵此时忽然笑了笑,“还要再欲擒故纵一次么……”
“绵绵——”
我转头看她,张了口,不知道她的欲擒故纵是说什么,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正此时,场面突然有了变化,一片肃谨之下鸦雀无声。
我看到顾绵绵的目光越过去看向我身后,很快面色再变。
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我垂了眼,咬咬牙,没有转身。
身后的那个声音低沉平稳:“都没听见皇后的话么?”
场面微动着,扬起的弓弩很快都被放下。
顾绵绵猛地朝后退了一步:“你……是皇后……”
同一天,第二个人在我面前这样惊诧开口,面对那娅,我可以淡笑相望,但这一刻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绵绵。
我突然就在心底里畏惧起这个男人的狠。
脚步临近,一个身躯站在我侧后方不远处,我感受得到那熟悉的温热气息,一时窒滞。
少顷我冲着顾绵绵扯动一下嘴角,声音很轻:“你快带他走吧。”
她慢慢地往后退,如没听到一般:“为什么……我从没想过……”
我皱皱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快走啊!”
她闻言竟是笑了笑:“走?然后再等着被你们一网打尽么——”
我眯了眼,正要问她何出此言,忽然见顾绵绵抬手一把暗器丢出来,朝了四面各处,那一片荧绿让我心里骤然一惊。
我十分熟悉她的暗器路数,这种看似胡乱分散的攻击,实际一定有一个主要目标,而此时她的主要目标,是景熠。
我比所有人都更先发现这一点,如果立刻动作,我完全可以替景熠截下那镖,但却在迈步的刹那迟疑了。
电光石火间我想到,这里是乾阳宫,周围上百人看着,顾绵绵朝景熠动了手,已经把一个刺客的行径落到了实处,如果我离开她身边,那些弓弩手一定再没有半点犹豫地将她立毙当场。
没有我,景熠完全有能力自保,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让绵绵死。
两害相较,我只是回了头,没有动。
一道白光自眼前倏忽而过,我看到景熠脸上变了色,以为他只是因着我的无动于衷失了望,后来才明白,我回头的瞬间,还有一支镖自脑后袭来。
原来顾绵绵的目标,是我。
后来我一直在想,曾经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景熠,遇到他的事就失却冷静理智的自己,为何能在那一刻有如此清醒的思考,因着这一刻的清醒,我做了站在原地的选择,因着这个选择,在我和景熠之间,同时有危险袭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向我冲过来,我却堪堪挡在想要他命的人身前。
破空临近,我没有闪,脑海中出现的是顾绵绵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这样一剑朝我刺过来,大概我也不会有半分闪躲。
目光对上景熠的,我想,心里刹那寒凉的大概也不只是我。
随着“叮当”一声,杀意应声而断。
我转头,看到截断脑后危机的,是与那镖一齐落到地上的暗夜。
怔一怔,我忙去看顾绵绵,她脸上是一种十分悲伤的表情,丝丝透着绝望:“之前是我们对不起你,现在你我两清了吧。”
那一把暗器,景熠能轻易闪身避开,那些侍卫则没那么好命,登时就有好几个中镖倒地,绝无活路。
所有弓弩又重新对准了顾绵绵,宫怀鸣也在情急之下离了那毒瘴区域,我知道这场面已再无可逆。
“拿下。”景熠沉声,面无表情的吩咐,并不看我。
我唇上抖了一下,终是没有吭声。
真近了身,那些侍卫根本奈何不了顾绵绵,只不过是宫怀鸣伤得着实不轻,被侍卫们缚住了,顾绵绵只得随着一起被押离。
经过我面前的时候,宫怀鸣侧过头看我:“你——是容成锦?”
说着他笑得难以置信:“容成锦是你……哈哈哈……倾城真是好造化……”
“带走!”景熠忽然皱了眉,催促着。
宫怀鸣笑得急了,弯了身子咳起来,顾绵绵见状挣开身边的人,过来扶住他:“怀鸣!别说话了……”
两个人被拉扯着远去,我不清不楚,作势要追,却被景熠一把拉住:“言言!”
我转头,看着地上的暗夜,慢慢地蹲下去抓在手里,难过得想要哭出来。
至交六年的顾绵绵对我说,现在你我,两清了。
“言言,”景熠俯身,一手揽了我的腰,一手扶着我肩膀,温声,“先跟我回去。”
我怔怔地被他拉起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扯得他回身一顿。
慢慢地抬起头看他,我问:“景熠,你瞒了我什么?”
他蹙眉,未及言语,我又道:“他们为什么在宫里?为什么抓的人是落影?为什么她说欲擒故纵,一网打尽?”
景熠点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不瞒你,都说给你听,好不好?我们先回去。”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我看不懂,却看到了他想要来拿我手中暗夜的意图。
手突然就是一缩,暗夜隐在袖中,我道:“我要去问她。”
见他眯了眼睛,我坚持着:“景熠,你允也好,不允也好,我一定要去。”
他沉默片刻,道:“好。”
地方还是老地方,内禁卫牢房,守卫森严程度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若不是景熠带着我一路往里,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硬闯得进去。
进最后一道门之前,景熠对我说:“言言,无论怎样,答应我,给一个机会听我说。”
我仰头看他,隐约看到了他眼里的艰难,只能轻轻点了头。
推门而入,这地方来过一次,我知道拐过弯就是关押他们的地方,垂眼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先听到了里面动静。
“我一直以为是我……一直以为……”宫怀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费力,“以为是我害了倾城,害了师父,却不曾想,原来是她……呵呵呵……这么多年……原来倾城早已命中注定……”
“别说了!怀鸣你别再说了!你还要不要命……”顾绵绵带了哭腔,急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我当初不该帮她,后来也不该信她那个交易,那根本就是个圈套,是我害了所有人——”
心里“咯噔”一下,我顾不上思考要怎么面对他们,顾不上去看身边景熠的表情,两步冲了过去:“你说什么?”
顾绵绵回头见是我,目光在痛悔中有些迷离:“我说什么?你现在来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很可笑么?”
“落影?言言?容成锦?我该叫你什么?”她哼笑一声,“或者干脆叫,皇后娘娘。”
“绵绵……”我咬唇。
“你别叫我,”她把目光飘向我身后,笑道,“皇上安插了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在倾城,筹划了多少年?一朝得手,可喜可贺!不愧是天下之主,这天下当真没人比得上你的深谋远虑!”
“倾城——”我没有回头去看景熠,心里已经乱得几乎说不出话,“怎么了?”
“倾城?”顾绵绵的笑颜黯淡凄美,“过了今夜,哪里还有什么倾城呢?”
心里狠狠地一撞,全身一晃:“你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她到底没能压住满腔悲愤,站起身冲到牢栏边,怒道:“圈套诱分,三日围攻,你以为怀鸣为什么要反,真就为了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他贪图了那些不假,但那也是为了给几万弟子寻一条退路,不想有你在这儿,反倒是加速了灭亡。我们撑了三日,这三日,你在哪里?便是我们曾经千错万错,多少样对你不起,你是在倾城长大的,你是落影啊!你是最最不该抛弃它的那一个!”
“朝廷早晚容不下倾城,”她伸手一指景熠,“他早晚容不下!以为我们不知道么?”
“我只是万万想不到,最后动手的,竟然是你,”她抬眼,眼神冰冷,“还有你的那个人。”
身上抖起来,我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不会的……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顾绵绵再没了表情,“你自己去看一看吧!”
喘息一下,胃里忽然一阵痛绞恶心,我支撑不住的弯了腰。
景熠赶过来一把扶了我:“言言!”
痛得说不出话,一时也没力气推开他。
“言言……”听到顾绵绵喊我,我费力抬头,看到那双眼睛里盈满了泪,很慢很慢地问我,“我叫的那个言言,和他叫的,是同一个人么?”
少顷总算把这一波反应强压下去,我反手挣开景熠,唇抖着问:“你做了什么——”
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已经不需要多问,用力地推他:“你做了什么!”
牢内的侍卫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被清了,让我得以把景熠逼到墙边:“你为什么啊!”
“言言!”景熠并不反抗,只是抓了我的手腕,“你答应听我说的!”
眼前开始模糊,我死死地咬住唇,到底食言:“你这样处心积虑,把我置于何处?我要怎么跟唐桀阑珊交代?你呢?你要怎么面对他们……”
为了留住气力,我知道不能再多说,当即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攥了个死:“言言……不要去……”
我用力甩开,却敌不过他的招式精妙,总能被他再次拉住,两人竟是如此过了几招,急怒之下,我不愿与他纠缠,回身把暗夜扬起来架到他颈边,恨声:“放手!”
突然发现,这局面,与一年前何其相像,那时是在政元殿,我也是这样把他逼到墙边制住,对他说,你有残忍的资格,我没有。
到如今,我依然没有,依然下不去手。
不同的是,地点换到了内禁卫牢房,他的眸子里的淡漠变成了炙热浓烈。
想不到这皇宫对我来说,开篇如此,结局依然如此。
我手上加了力,一道血痕很快出现。
景熠深深地看我,墨色深瞳哀伤一片。
倾城周围,曾经被我评价为略显冷清的大片空旷,此时遍布朝廷兵士,严阵以待的隔了老远就把我拦在了区域之外。
有人细密盘问着我的身份,我没有答,任由他们疑惑警戒骤起的将我围了,刀剑出鞘。
我也没有动手,只是直直的盯住前方。
此时的那座城,满天火光,让这黑夜仿若白昼。
顾绵绵说,过了今夜,哪有还有什么倾城。她说,可能不可能,你自己去看一看。
可是我真的赶过来看的时候,却发现这夜还没过,倾城已经没有了。
一直到四周突然有打斗声起,并在迅速向我靠拢,我才歪了歪头,看到一枚响箭在不远处冲天而起。
逆水。
很快萧漓出现在我身边,一柄长剑向我抛来,我抬手接下,发现是细水。
怔一怔,没有太多犹豫,我挥剑加入战圈,随后又是十来个人靠过来,眼睛一扫,全是堂内顶尖的人物,甚至还有早先离开的陆兆元。
没有时间说话,迅速查看了一下形势,周围人比之前多了很多,仿佛平地冒出来一般,包括背后那条还算顺畅的来路,都是几面望不到边。
心里一沉,这情景堪堪熟悉,一晚上已经出现了第二次——
又是一个欲擒故纵和等着一网打尽的圈套。
忽然急起来,如果是我自己,也许我连手都不会动,便是被捉回宫里去,还能怎样。
“萧漓!”我急喊,“撤出去!”
萧漓立刻会意,道:“西北!”
所有人登时换了四面攻击的态势,改做强攻一侧,我领人打头,细水和暗夜同时施展出来,不恋战,只推进。萧漓带人收尾,只过招,不杀人,不给后面那些人冲上来补位的机会。
这阵法虽然不曾与萧漓配合过,但逆水众人都十分熟悉,对手又不算高强,到底是一群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包围圈再厚实,还是很快就协力在西北面撕开一道口子。
突破重围,却无法松一口气,前面迅速围过来的一大片火把和后面的漫山光亮时刻提醒着我们,还有下一道和再下一道重围,并且朝廷甚至没有隐藏行迹的打算,点亮火把表达着势在必得的气势。
恐怕这也是我们没有料到的局面,只得就近奔了倾城后山脚下一处还算隐蔽的逆水别院。
总算有一个说话的机会,我问萧漓:“你们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五日前京禁卫到倾城来要求带走宫怀鸣,城主不让,自己跟着去了,当晚黎原突然叫我带整个逆水撤离京城,没有说原因,”经历如此大事,萧漓难压震惊,“这到底是——”
我一愣,五日前……不正是沈霖所谓出京办事的时间,景熠的计划,他是知道的么?
如果他是被景熠刻意支开,为何会保下逆水,如果他知晓一切——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我看着萧漓,道:“倾城怕是,走到头了。”
萧漓不见得没有想过这个结果,那样稳重的一个人,声音依旧是失了常态:“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我有答案,可是答不出来。
“既然离开了,为何又回来?”
我这话问萧漓,也问陆兆元,他知道景熠的身份,知道我是在景熠身边的,如果我都没能阻止这等事,他们回来又能有什么建树。
“出了这种事,天下哗然,城主生死未卜,怎么能不回来?”萧漓答得很快,甚至有点情急反问的意思。
我听了没说什么,倒是陆兆元仿佛了解一般,道:“只带了这些人回来看看,其他人都留在外头。来的时候已然晚了,不曾帮上什么,朝廷这等大阵势,城主又没有消息,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了你,我们并没打算现身。”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出意外的在陆兆元眼里看到些许同情,他懂我对景熠的心思,大抵猜得到我的处境。
目光转开,我转身不语。
如果迎风已然如顾绵绵所说的被各个击破,那么自然无法奢望这处别院能藏得住踪迹,果然很快就听到了外面的合围动静。
一个声音响起:“里面的人听着,束手就擒,方有生机。前头已经有了那么多实例,你们实在没必要固守。”
顿一顿,外面又道:“对于逆水堂,咱们一向是敬重的。”
互相看看,我们一片寂静。
又是一个院落内外的对峙,在宫里,顾绵绵以一对百,因为我的出现而毁了制衡,以束手就擒收场。
现在逆水众人面对的又是一样的局面,如果他们再因着我被抓了,那么我就做了第二次饵。
方才退守的时候已经看得出,院落之外至少是万人之势,朝廷一时间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我没有选择,想到的只能是景熠凯旋而归的那十万大军,如果真是,我们插翅难飞。
我还想到景熠方才对我说,言言,不要去。
垂眼咬牙,恨意乍起。
迈步走到墙边,萧漓等人见状忙要提醒我危险,我抬手阻止,朗声:“外面是谁在管事?”
少顷在偏西侧那边有人应了句:“谁管事又如何?”
我没吭声,而是从怀中掏了一件东西,垂眼在手里紧握了一下,再抬头,对准那人说话的方向甩手抛了出去。
刻意拿捏了力道,高抛缓落,算准位置方位分毫不差,很快听到人群攒动和叮当落地的声音,我淡淡扯动嘴角,知道外头的人到底是不敢伸手接。
故意等了一下,待他们看清了东西,我道:“叫京禁卫指挥使来见我。”
我丢出去的是一枚盘龙扣,一寸方圆,龙饰纹样,纯金打造,是我十三岁刚跟在景熠身边的时候,他给我的。
这是一道恩典和保障,历代跟在帝王身边的那个人都能得到一个,危急时可以求助,可以保命,百年以来,从未听说有谁拿出来用过,到我,我甚至不敢带在身上。
因为一旦拿出去见了人,也就代表我能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到了头。
我不知道今日出宫前我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它,是不是在心底里早已猜到了结局,这一道大夏朝皇室给倾城的保障,此时拿出来用,实在有些讽刺。
外面的人没有应声,却也没有再开口。
不多时候,有声音自门外传来:“我是京禁卫指挥使董进,请开门。”
不等我迈步,萧漓终于按捺不住过来拦我:“落影?”
深深地吸一口气,我转头看他,把手里的细水递过去:“萧漓,答应我,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要意气,保住逆水。唐桀那边交给我,你们只管好好地离开京城。”
萧漓不接,倏然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淡道:“逆水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
他有点急起来:“便是外头人再多,咱们也不见得被一网打尽,哪里就到了放弃的时候了!”
我摇头:“萧漓,逆水不是乌合之众,人人皆有分量,这种伤亡没有必要。”
“从此逆水来去自由,那些旧规矩,不必守了。今夜之后,再没有一个倾城,”把细水塞到他手里,我凄然一笑,“也再没有落影。”
“兆元,这话同样说给你听,”我转回头面对门口,“去开门。”
陆兆元没有说话,迟疑一下,去开了门,萧漓忙叫人以我为心半弧排开警戒。
等了这一会儿,外面人没有半点催促,一直到门开了,二十几个京禁卫才鱼贯而入,中间领头的,便是京禁卫指挥使董进。
董进在叛乱之后,新近才被任命为京禁卫指挥使,皇后前去灵山祈福时,与郭兆麟内外搭档负责禁戒护卫的,就是他。
所以说,董进认得我。
场面片刻死寂,待陆兆元重又关了门往回的时候,董进已经领那二十几人一齐跪倒在地。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
一语惊人,全场凝滞。
在宫里,景熠亲口道明我的身份,便是要给我一个了断吧,如今,我自己来。
我低头看着董进垂首高举过头的那个盘龙扣,没有接,反而把手里的暗夜也放到他手上,道:“拿着这两样东西,进宫去请旨。”
董进一怔,随即道:“是。敢问娘娘,要请何旨意?”
我别开眼:“只管去就是了。”
董进从去到回,用了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他愈发恭敬,匍在我身前道:“娘娘,皇上请娘娘尽快回宫。”
我抬眼:“这是条件?”
董进低头:“皇上吩咐,今夜并无任何旨意。”
愣了一下,我转身去看萧漓:“萧——堂主,我要回宫了,送我一程如何?”
萧漓也是一怔,大约还是在惊讶我的身份中没有回过神来,许久才开口:“好。”
带着逆水的这些人,我堂而皇之地走出院子,穿过大片的兵士往外走。
我想,我与逆水堂之间,已经不需要道别,以言语的方式。
他们如言送了我一程,现在这一程,到头了。
“言言——”
一个低沉声音自身后响起,我浑身一颤,猛地转身。
委屈涌上来,我怎么都压不住,开口有点颤:“唐桀……”
“言言,”唐桀轻轻笑了笑,摸摸我的头,“没事的,不要难过。”
不敢让眼泪掉下来,我上前一步拉了他的衣袖,就如小时候一般,每当无措,总是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有太多人问我为什么,终于找到一个人,可以让我问一问。
然而唐桀只是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言言,有些事,是必然发生的,何苦执着。”
我低下头,沉默许久:“可是唐桀,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倾城覆灭是无可避免的,但哪怕是有一丝希望我都像继续承担下去,可现在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是无力承担。无力承担的也不仅仅是真相,我这样低头站在唐桀面前,没有听到他又说了什么,感觉周围愈发的昏暗,我闭了闭眼,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阑珊。
阑珊微皱了眉,声音不大:“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赶紧坐起来,刚要回话,她问:“他知道么?”
我心里突然一紧,果然听见她跟了一句:“你的身孕。”
眼前瞬间变得模糊,我咬着唇,垂眼好一会儿才开口:“保得住么?”
“这是什么话!”我看不到阑珊的表情,只听到她说得很快,“只要你想要,哪有保不住的!”
我想要,当然想。
许多压抑了整夜的情感再也忍不下,我泪很快掉下来,阑珊见状呆了一呆,忙伸手把我揽过去:“哭什么……言言,多少年没见你哭过了。”
“他到底是伤了你,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拦着,”阑珊搂住我的手臂也有微微的抖动,她吸一口气,道,“罢了,跟我去南方吧,把孩子养下来。”
我泪眼婆娑的抬头:“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她一扬眉,“不然你还打算回去?”
见我不语,她叹一口气:“要能说想必你早跟他说了,你这月份,还能瞒几天?十天半月以后你怎么办?宫里的那一摊,自有他做皇帝的去操心,难不成你还真去给那个容成家陪葬?”
我看着她没接话,而是问:“他做了这些,你不怪他?”
“哪些?倾城么?”阑珊淡淡别开眼,“你知道,我老早就想灭掉倾城,他倒是帮了我的忙。”
“姨娘!”我不懂她为何到此时还这样说。
“叫阑珊,”她站起身,“倾城没有了,唐桀还活着,我依旧不会放过他。”
仿佛怕我继续说什么一般,她转身朝外走,丢下一句:“先叫他给你养胎,我与他的账,日后再算。”
阑珊走了没一会儿唐桀就进来,见我一脸泪痕愣了一下,心疼浮上面颊:“言言……”
我胡乱抹了一下脸,站起来:“长了十八岁,头一次这么昏倒,还挺丢脸的。”
唐桀溺宠地笑了笑,将手里的一只小碗递给我:“把药喝了。”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低头看那褐色的药汁,再没有去喝下一口,唐桀也没有催我。
“唐桀,”我终于开口的时候,这样问他,“保不住了,是不是?”
他并没有沉默很久,道:“是。”
“你既知道,就该早来找我,哪怕找沈霖,”他见我并未有什么强烈反应,才道,“这可不是简单的小产那样,月份越大,你越危险。”
我弯了弯嘴角:“那不就是舍不得么。”
“言言,该做选择的时候,再痛也要选,这孩子先天不足,又受了很重的毒性侵袭,你这样强用外力保着,会把你拖垮,还会毁掉更多。”
“更多,”我重复着,“我还能有什么更多……”
唐桀看着我,说得很慢:“你娘和阑珊的事,你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