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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言情 > 袖手扶摇

   叫蔡安守好了门,我拆开景熠手臂上的伤处,给他换了药,重新包扎。

   伤口不大,看在眼里依旧让我气短,低头看着,我嗫嚅道:“记得叫太医帮你处理,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是我伤了你,也不在乎叫人瞧了去。”

   “知道是一回事,真叫人瞧了去——”见我手上一僵,他顿一顿才道,“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见我不语,他又道:“沈霖已经在路上,再几日就回来了。”

   “哦,”我心里一动,小心开口,“那——我等他回来。”

   如此拙劣的拖延借口,景熠听了只是淡淡的弯了嘴角,点头:“好。”

   停一下他道:“别回去坤仪宫了,这两天就待在我身边吧。”

   我眨眨眼,几乎要掉下泪来。

  

   于是我便留在了乾阳宫,景熠有空的时候我在一边陪他,有时说说话,有时不说,只是看着,仿佛又回到了早些年在倾城习武的日子。

   他忙的时候,我就隐在暗处,无论白天黑夜,我总有办法让自己藏得好,景熠还是不够放心,到底把郭兆麟傅鸿雁那些人轰了个远远的。

   七月二十一,我在乾阳宫的第二天。

   不过一天,我见到了比之前那些年加起来都多的朝廷官员。

   好容易那些大臣都走了,也到了晚膳的时辰,传了膳,蔡安却在门外报称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求见。

   莫说景熠,连我听了都是一愣。

   都察院都御使是正二品的官职,说起来地位很高,却多年来受制于内阁,并无甚建树,如今会是什么事惹得他们捡了这等时辰求见,还是左右两位都御使一齐前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这次我并没有回避。

   大概是递了折子,两个都御使的口头奏报不多,却简单惊人。

   有密报称亲征期间容成耀意欲谋反,奏请彻查。

   那两人告退以后,我慢慢走出去,不出所料,看到景熠一脸凝重。

   靠近他,我轻声问:“还是不能查么?”

   毕竟,现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哪怕是现在查起来也会是事倍功半。

   景熠摇头,扫一眼那案上:“恐怕不查都不行了。”

   “如此大手笔,”景熠眉头紧锁,目光深沉,“不像是容成耀的作风。”

  

   我是到了第二日才明白景熠这句话的含义。

   这一整日,全是各色人等进出政元殿,我甚至都没有机会与景熠说上一句话。

   但是我到底是看懂了。

   密报容成耀谋反的,便是容成家自己。

   景熠已经圈禁了容成府多日,尽管尚无罪名,但不出意外的话,容成家确定失去的会是兵权和后位,按照景熠的计划,先册封那娅,再废掉我的后位,对景熠来说,就是很好的重新制衡的机会。

   而对于容成家,虽然元气大伤,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若是容成耀,大概会暂且忍下以图后事,所以景熠说如此手笔不像是一向谨慎的容成耀所出,如果我猜得不错,只有祖父容成骞有这个手腕和胆识。

   这是一步深谙朝政人心的险棋。

  

   这日傍晚,当我听到景熠吩咐,容成耀一案交由大理寺查审回报时,知道他到底是在这步险棋交锋中落了下风。

   侧殿中我起身,无声无息地出了乾阳宫。

  

   太后出现得比我预料的要早,翌日清晨,景熠还没有从前头下朝回来,我就被太后和贵妃带人堵在了政元殿里。

   看看她们身后一群侍卫的来势汹汹,我淡淡的收回眼睛,默然无声。

   还是太后先开了口,哼的一声:“皇后了不得啊!”

   我弯一下嘴角:“太后言重了。”

   刚进宫时,我还守着皇后的身份或真或假的叫过几声母后,自景熠亲征遇险,我到寿延宫走了那一趟,便再没了那称谓。

   太后显然没有与我绕圈子的打算:“不必装作有恃无恐,皇上能护你一时——”

   顿一顿,她目光一凛,略略仰头:“也就是一时罢了!”

   我见状垂了眼,殊不知她越胸有成竹,才越合我的意。

   看来宁妃到底是明白的。

  

   昨晚,当我出现在宁妃面前时,她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淡道:“你果然还在宫里。”

   我笑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不会想说,皇上早知道我会拿得出这些。”

   她低头略看了几眼,变了脸色:“这——”

   “不管他知不知道,”轻轻别开眼,我随手指了指,“你可以拿去给他,也可以送去更好的地方。”

   她眯了眼睛,停一下才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你懂我什么意思,”我转身,“也知道去哪找我。”

   “等等!”少顷听到她追了几步上来,在我身后问,“你当真……一旦如此,你要怎么脱身?”

   “你一直藏得很好,却还要更好一点,”我没有回头,答非所问,“记得,如果你要爱他,不要说出来。”

  

   这会儿明白我料得不假,宁妃明知会惹恼景熠,依旧是做了。

   我的垂眼浅笑在太后眼里是公然的挑衅,很快听到她沉声:“皇后随哀家走一趟!”

   然而迈步要走的时候,我还是看到了景熠,那个匆忙间依旧一袭明黄的身影,让我不禁一时怔忡。

   在这一刻,我不得不猜想,难道他早料到如此。

   “现在这乾阳宫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了么?”

   扫一眼我周围的那些侍卫,景熠现了沉怒,话朝着跟进来的郭兆麟冷冷丢过去。

   郭兆麟明白得很,也不分辩,忙着躬身告罪。

   太后稳稳转身,既不发作,也未见惊讶,只淡笑着:“皇上今儿个这么早下朝?”

   景熠略一低头,以问代答:“母后怎么来了?”

   “哀家来,”太后神色一凛,“自然是有事。”

   “母后的事——需要到政元殿来办?”

   “不需要,”面对景熠毫无温度的反问,太后略显愠然,“只是宗亲府有些事要叫皇后去问一问。”

   景熠略皱了眉:“传召皇后,何以劳动母后亲自前来?”

   “哀家不是唯恐皇后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特地来瞧一瞧,”太后收了所有表情,“几位老王爷已经进宫,皇上还是不要回护的好。”

   听到这我心里不由一顿,景熠却不见意外,道:“儿臣不敢,只是睿老王爷今日到京,儿臣急着召皇后过来商议宫宴事宜,宗亲府那边,还请母后代为推延一二时日的好。”

   景熠停一停,补了一句:“今晚宫宴,请几位叔伯出席,儿臣自当领皇后一齐当面请罪。”

   太后听了当即就是一愣:“老睿王回京了?”

   “是,”景熠点头,“这几日政务繁忙,不及向母后回禀,是儿臣的不是。”

   太后目光闪烁一下,盯着景熠半晌不语,后才转身离去。

  

   打发了在场的人,景熠不发一言地往政元殿里走,我也顾不上别的,追上去拉住他:“景熠!”

   他低头停顿一下,回头:“言言,你现在马上出宫。”

   我怔住,一时无言。

   十三年前,是老睿王作为关键人物力挽狂澜,如今,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难道——

   我抬头,问:“局面很棘手,是不是?”

   “你不要问那么多——”

   “为什么不要问?”我有点着急,紧跟着,“你说沈霖要回来的时候,没说还有老王爷。”

   “没什么可说的,”他皱眉,“朝政的事你帮不上什么,叫你走你就走!”

   我摇头:“已经到这个份上,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莫名失踪,到时候宫宴上你要怎么解释?”

   如果老睿王的回京是秘密进行,景熠没道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我不知道他之前与太后有过什么协议,现在太后明显有了旁的打算,他却在公然违逆的同时亮了底牌,如果我再失踪,他将满盘皆输。

   “况且太后既然看到我了,想来早有戒备,不会轻易让我走得掉。”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来安排——”

   “可是如果——”

   “言言!”他忽然怒起来,“你任性够了没有!非要我把话说明白是不是!”

   被他吼得一愣,我咬咬唇,仰头:“那你就说明白。”

   他沉默着,许久才道:“言言,我不想伤你,可是你清醒一点吧,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们都把自己想得太强大,贪图了不该贪图的,当大局一再失控,是时候醒悟了。”

   我看着他,想到宁妃说过的话——不要逼他把什么话都说出来,因为他极有可能说不出来。

   还好,他说出来了,我只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话。

   眼眶里有泪盈上来:“……为什么这样说……”

   他不出声,我努力地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些欺骗,一些不舍,哪怕是些许犹豫。

   可是摆在我面前的,只是一片平静澄明,稳得让人绝望。

   “是你的大局不能留我了,”我的声音有点哑,“还是你?”

   景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没有分别。”

   眨眨眼,我没有让泪掉下来。

  

   长阳殿宫宴,因着老睿王的回京,皇室及王族成员几乎聚了个齐全。

   景棠身边的位子空着,不过三日,她竟是消减明显。

   上首,景熠身边坐的是贵妃,没有人觉得不妥。

   当太后拿出那一叠脉案口供痛斥陈词的时候,景棠平静地垂了眼,景熠亦没有任何波澜。

   这让我忽然就有了一个错觉,觉得这场面像极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扑杀。

   比起还被禁锢在容成府的那些大人物,我何其幸运可以逃脱。只可惜,给这场扑杀添上浓重一刀的,是我自己。

   我缓缓扯动了下嘴角,在长阳殿门口现了身,令许多人倏然变色。

   对所有的目光全然不理,我穿过骤然安静的正殿,径直走到太后面前淡冷开口:“太后这么急着灭掉容成家,就不怕伪造诏书的事揭露出来,大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太后盯着我,忽然笑了笑:“好一个鱼死网破,你死到临头,还妄想胡言翻盘么!”

   我只是不语,任许多热辣目光落在身上,恍若不觉。

   “把人带上来!”太后冲着我背后门外吩咐。

   慢慢回头,我看到被带进来的人,是平妃。

   一年多以前害我在政元殿功亏一篑,我曾经一直以为是慧妃的那一个,名义上半年前就已死在冷宫的那一个。

   她满面苍白,只迅速地朝我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可看仔细了?”太后问。

   “是。”

   “说!”

   “就是她,曾经在政元殿行刺皇上,后来逃脱了的。”

   到此,我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看景熠。

   终于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尽管那目光沉的可怕,但我知道,他看懂了。

   如果是我做错了,那我要把一切回归正轨。

  

   顿了片刻,我走到他面前,执壶斟了酒,举起来给他,轻声开口:“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景熠突然就站了起来,失却冷静的他眼看压制不住。

   我仰头相望,温柔淡笑,无声坚持。

   僵持一瞬,他一把从我手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用力撂在桌上,杯子应声碎裂。

   接下来的一个动作,他试图伸手来抓我的手腕,却才抬了手就一把重重按在桌案上,依旧没能撑住的一个踉跄,脸上骤然变色。

   随着贵妃的一声惊呼,场面刹那纷乱,许多人朝着景熠凑过去,也有不少人奔着我来,退开两步,人群中,我和他的视线始终不曾中断。

   他死死地盯住我,我死死地盯住他。

   再多人围上来,他都维持着按住桌案看我的姿势,不动不言,。

   景熠,你疯了么。

  

   旁人不知道,我清楚得很,他死硬的站在那里,是在跟命较劲。

   世上总有那么几种毒是没有名字的,比如我的,顾绵绵给我的时候,叫我自己起,我懒得想。

   还比如景熠的,阑珊制出来的时候,因着极特别的毒性表现,所以给了他。

   那毒且烈且温,端看所中之人是逆是顺,顺承则缓慢温和,强抗则至烈至猛,堪堪符合一个帝王对所挟制之人乃至天下的态度。

   我方才下在那酒里的,就是这种,景熠自己的毒。

   我们每个人都试过自己的毒,有极高的辨识能力并深知后果,毒混了酒直接服下,本就发作得更快,景熠却还在兀自强撑,就算有解药,拖久了一样危险,他这分明是——

   在跟我较劲。

   我本无意伤你,你却拿身子来跟我较劲。

   这是景熠曾经说给我的话,现在我明白,无论什么事,到他那里,总能做得更极致狠绝。

   我和景熠的这一场交集绵延数年,无论已经离得多近,每每遭遇大局,每每分崩离析。

   在家门和江湖之间,我为他选了江湖,在师门和他之间,在父亲和他之间,我再痛也选了他,甚至在孩子和他之间,我还是选了他。

   然而在我和天下之间,他选的始终都是那个天下。

   到今天,我已不知第多少次被一把推开。

   我爱这个人,恨这个天下。

  

   尽管身体内已经揪成一团,我却既没有冲上前去解眼前的危机,也没有转过身偷得片刻喘息。

   我只是越过人群,冲着扶住景熠花容失色的贵妃,淡淡地笑了一下。

   贵妃一愣,极快地反应过来,立刻喊出了口:“是她毒害皇上!快抓住她!”

   另一边的太后闻言,更快的声音响起:“皇后谋害皇上,即刻废为庶人,格杀勿论!”

   许多侍卫朝我迅速靠近,局面很清楚,景熠明显的中了毒,太后当庭下了格杀口谕,谁还会顾什么身份差别,直接就是刀剑招呼过来。

   我站在原地,不躲闪,不移动,只是继续盯住他。

   景熠,我狠不过你,但我豁得出去。

  

   从我那个笑容出现,景熠的眼里就已然变了模样,盯住我的神色随即失却冷静。

   蓦然变色,急怒惊悸,我看到他奋力地抬了抬手,张了嘴,到底没能说出话。

   与此同时,有人替我接下了即将刺入身体的刀剑,不必回头,从身形动静上也能判断出,是沈霖。

   一个浑厚洪亮声音很快自斜后方响起:“此事疑点甚多,不必急着格杀,还要详细审了才好。”

   这人竟是沈霖的父亲,睿老王爷。

   太后哪容得这等大好机会失之指缝,当即道:“皇后大逆,众目睽睽,容成家罪大恶极,铁证如山,难道老王爷还要袒护不成!”

   “不敢,”老王爷目光如炬,兵来将挡,“再铁证如山也是多年前旧事,再大大不过眼前皇上遇险,太后不要混为一谈才好,既然皇后并无反抗逃走之意,不如暂且押了待审,太后不急着宣太医,怎么倒急着灭口起来?”

   见太后还要说话,老王爷又补了句:“至于方才皇后所提诏书之事——”

   场面当即一僵,却也只是一瞬,随着景熠闷咳一声歪倒下去,殿内再次躁乱,一时再没人顾得上这一段交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底还是景熠救了我,这让我狠狠地咬了牙。

   “言言,”沈霖趁乱在我身后低声,“什么都不要说。”

   说着他示意郭兆麟赶紧将我带走,自己急着朝景熠那边过去。

   我垂眼转身的时候,去看了一下睿老王爷,他的眼神细密的散在场面各处,偏是一眼都没有看我。

  

   内禁卫大牢最深处,不见天日,阴冷安静。

   第一个出现的,照旧是沈霖。

   “真是你!”他几步冲过来,无法置信般的气急败坏,“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心里一顿,忙问:“他怎么样?”

   他看了我一眼,恨声:“你见这世上有谁能被自己的毒毒死的!”

   松一口气,我点点头,沈霖见状皱眉:“言言!”

   “沈霖,”我抬眼直视他,“景熠要灭倾城你事先知不知道?”

   他一愣,面上微微一凝。

   “你知道,所以你保下了逆水,我很感激,”我也不等他答,跟着问,“但现在我想问的是,保下逆水,倒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他授意?”

   沈霖迟疑一下,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深吸一口气,我忽然笑了笑:“原来我猜对了,你们早就给我找好了退路。”

  

   落影在江湖上声名已失,前前后后总是与朝廷扯上关系,没了倾城,再没了逆水,落影一旦站出去,只会招来大批谴责和寻仇,逆水的幸存,其实是特意留给我的。

   我凄然一笑,竟然还傻傻地以盘龙扣和暗夜去要求景熠网开一面。

   没有试图解释,沈霖只是沉默。

   这时有侍从匆匆跑进来在沈霖耳畔说了一句什么,沈霖立时就皱了眉:“她来做什么?”

   我看着顿一下,问:“贵妃还是太后?”

   沈霖略一讶,摆手打发了那侍从,对我道:“贵妃。”

   “正等她呢,”我扯动一下嘴角,“你还是避一下的好。”

   说着,外头已有了动静,沈霖皱皱眉,不及说什么,闪身避了。

  

   贵妃从门口走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是宁妃。

   “怎么?皇后是看到我很失望?”贵妃的声音志得意满,“还是看到宁妃更失望?”

   我看着,待她们走近又把眼睛别开。

   “还真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么?宁妃这边你已经押错了宝,至于我——”贵妃笑笑,故意顿了一下才开口,“是皇上叫我来的。”

   我声色不改:“你说我就信?”

   “信不信的,”她在牢栏外走近一步,“你可认得这个?”

   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掏出一支噬魂徐徐点燃,我失却了最后的表情。

   满意一点一滴的浮上贵妃的面颊,叫人开了牢门,她走进来在我身前站定。

   有人捧了一份口供在我眼前,我垂眼看了看,内容不外是容成家意图造反,蓄谋已久,我受容成耀指使谋害景熠,并不稀奇,只是后面竟然还有被胁迫而为等字样,一式两页,语句相同,旁有画押笔印。

   许久开口,我的声音很低:“这是他的意思?”

   “不然呢?”她反问着。

   这份口供看起来的确不符合薛家的利益,我送了两份谋害帝王的铁证给他们,其中之一还是众目睽睽的无可辩驳,大好的将容成家族全盘消灭的机会,口供却偏偏只将矛头指向容成耀一人,不但择开了我爹和景棠,连容成骞都被避重就轻,甚至我这个罪无可恕的下手之人,也被赋予了情有可原的借口,的确很像景熠的手笔。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贵妃忍不住哼笑一声:“皇上已经给了你格外的恩典,难道当初留在你右手上的教训还不够让你长记性么?”

   我闻言猛地抬眼,她清冷地看着我:“不错,是我。”

   顿一下又轻描淡写:“也不是。”

   贵妃的意思十分明白,之前被我斩钉截铁地确认与景熠无关的那一次,真是他的意思。

   我愣着,经久沉默。

  

   如果贵妃说的是真的,那么很多很多就都是假的。

   那夜我中了毒,他追出宫去等在倾城门口是假的;我伤在廷杖之下,他在我身后微颤出口的那句对不起是假的;我从宁武绝望离去,他从广泉急赶三百里提前回京来看我,也是假的。

   我想起景熠曾在我耳边问,你就那么确定不是我指使的?

   如果他一直以来都骗了我,那他印在我唇上的每一吻,给我的每一个温暖怀抱和爽朗笑颜就都是假的。

   还有他给我的每一句话——

   如果我伤了你,我要怎么办,这个天下要怎么办?

   后天回京的那个才是大夏朝的皇帝,今天在你眼前的这个,不是。

   为何每每护得天下,每每护不得你。

   别怕,言言,我会和你在一起。

  

   许久,我轻轻地垂下眼,无声地笑了笑。

   抬手指了指牢房外还在袅袅生烟的噬魂,我道:“那个,要一刻才能起效。”

   “给你东西的人没有告诉你么?”我抬眼,冷冷道,“你进来得太早了。”

   不出意外,贵妃面上登时一僵,微微发白,很快往后退了一步。

   淡淡扫了一眼她身后的宁妃,宁妃却只是低着头,并不看我。

   我亦低下头,持笔在那两份口供末尾端正写下,容成锦。划破手指,落下指印。

   “告诉皇上,我想见他。”

  

   贵妃如蒙大赦般匆忙离去之后,沈霖极快的现身,几步赶过来:“言言!你别听她胡说,这绝不是他的意思!”

   “我知道。”我平静点头。

   沈霖一怔,并没多问,只是朝着那噬魂伸过手去。

   “沈霖!”我忙叫他,见他顿住才道,“那个,放在那吧。”

   “为什么?”他满面不解。

   我淡笑:“没什么,左右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事的。”

   这理由并不能说服沈霖,看他不罢休的样子,我只得道:“是我叫人给她的。”

   “我方才已经画押认了罪,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你这哪是给自己留退路!”他急起来,“我去找他!”

   “记得我对景熠说过,”淡淡开口,成功地留住了要走的沈霖,“这个皇后只是缓兵之计,以后会是吸引攻击的靶子和诱敌深入的棋子——”

   他看着我,焦急道:“要弃也不是这般弃的!你——”

   “沈霖,”我轻轻一句就打断了他,“为什么我承诺的事就要做到,他说的话却屡屡食言,君无戏言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与沈霖说话要比面对景熠轻松得多,他从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也不会套上一层坚硬的外壳来让我撞得头破血流,他要解释的时候会毫不保留,无言以对的时候便当真一言不发。

   于是我再次弯了嘴角:“沈霖,我不光是言言,是容成锦,是落影,是皇后,我也是个普通女子,会伤,会累,会难过,面对着一遍一遍地周而复始,我也会厌烦,所以到我退场的时候,我不光弃掉了右手的剑,连左手里的,也一起弃掉了。”

   “可是你这样——”沈霖看着我,话说得有些艰难,“公然把自己置于死地,便是他终究保下你,你们之间,还要怎么回头?”

   “谁说要回头了?”

   对着这样一个曾经让我心如刀绞的问题,我已经没有了犹豫,“你们瞒我,不代表我看不懂,十三年前,是唐桀阑珊还有你爹一齐力挽狂澜,我娘也死在了那一天,我不会忘。如今唐桀阑珊舍掉了倾城,你爹也又被搬出来,局面若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便是我什么都不做,难道就有我们回头的余地么?”

   “如果这是所谓大局,”对上沈霖的眼睛,我说得很认真,“我不介意牺牲,我可以当断则断,当你们还在忙着担忧间接伤害的时候,我甚至不在乎他恨我,于是到最后发现,我才是最顾大局的那一个。”

   “我想见他。”当然不会指望贵妃会去替我传话,到最后,我只是这样对沈霖说。

  

   他冲进来的时候,我有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一个完全失控,怒火滔天的景熠。

   “你要我杀你么!”

   我才起身,就被他一把扯起来按到墙上,钳住我肩膀的一双手丝毫没有控制力道,像是要将我捏碎一般。

   他冲着我吼:“你非要逼我杀你么!”

   噬魂已经起了效,我无可抵挡,痛得直吸气,突然这样大的动作,胃里翻涌着就想呕,死命忍住,我咬牙:“是。”

   一双酝了狂风暴雨的眸子几乎要将我的眼睛剜出来,景熠怒极,竟是说不出话。

   看了看被他攥在手里,已经揉得破碎的那份口供,我倒是明白了为何贵妃要我签下两份。

   我抬手抓了他的手腕,推了一下没推动,到底也没喊痛出来,喘息几下,我道:“那份诏书在你手里,是不是?”

   他不答我,我就继续说:“如果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筹码,你怎么可能对太后让步,容成家的罪证已经如山,只要你再拿出那份诏书,两大家族会同时倒下,你十几年的谋划便就此可成!”

   如果这一场扑杀势在必行,我给容成家那边添了一刀,没道理放薛家逍遥。

   容成家因着那些铁证,已经其罪必诛,只要那伪诏现世,薛家也将就此衰竭。

   爹爱娘,爱到恨所有阻隔了他们的东西,我不同。

   我爱的人主宰天下,我没能力放他自由,但不管他肯不肯,我要他一劳永逸。

   这一刻合了眼,景熠再不必投鼠忌器,两边退让。

  

   “然后呢?”他终于开口的时候,只是恨得咬牙切齿,“你处心积虑的设下一个死局,弄死了自己,好叫我未来的日子彻夜不安?还是要善待你爹,放过顾绵绵?皇后真是好谋略!”

   “对!我就是要你一辈子记得我,记得我的好,记得我对你的好!记得我爱了你多少年,最后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被他说得心酸翻上来,我也有些赌气,“我现在死了,我还是皇后,嫡皇后,能进皇陵的那一个!废后不能凭太后的一句话,我也不要被废掉,我不许那个贵妃站在你身边!我说过,死也要死在这座皇宫里!”

   “你休想!”

   他吼着,愈发失控,“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你进皇陵,就把你丢到西边的乱坟岗,那里有许多孤魂野鬼陪你!谁要你当断则断!谁要你顾全大局,是我的天下我的大局,你多管什么闲事!我才不会让你死,让你如意,我要把你废掉武功关到冷宫里去!我现在就去下废后诏书!即刻昭告天下!”

   语无伦次的同时,景熠手上再次加了力,我开始喘不过气,使劲扯着他的胳膊:“……你想现在就杀了我,那也很好……”

   也许是听到我说话都开始艰难,景熠手上一顿,松了手:“你——”

   缓过气,我在他辨出异样之前抬头:“景熠,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每次输给大局,你要么抛开一切来爱我,要么杀了我,如果这次你手软,我不会再忍,便是你把我赶走,那道宫墙也从来拦不住我,我会一直缠着你,缠着你要那个唯一,变成你最厌烦的那种女子,直到逼你杀了我。”

   略停一下,我又道:“你知道,以我的能力,一般人杀不了我,所以既然早晚都要由你动这个手,还不如趁现在,两害相较取其轻,你杀了我,我身上的这些罪名,可以彻底灭了容成家,薛家也难以自保,这样岂不是很好。”

   他眼眸收紧,开口很慢:“你觉得很好?”

   吸一口气,我点头:“是。”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少顷忽然抬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很轻很轻地抚过我的脸颊,“言言,你总是怪我残忍,却不见你残忍起来,比我不知强了多少倍。”

   说罢,他转身便走。

   我愣一愣,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进而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一如当年在王府水榭。

   “景熠,你是帝王,我要爱你,就必须同时爱上你的那个天下,可是我整个人已经被一个你塞满了,再没有能力和位置去爱那么庞大的东西,于是只好把自己搭进去。你说我残忍,那就是残忍吧,我放下声名,放下尊严,放下十几年的坚持,再多了,放下这条命,都只是因为放不下你。”

   景熠沉默了很久,他的身子始终僵硬。

   一直到他把手轻轻地覆在我搂住他的手上,扳开,离去,再没有一句话。

   有一些没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必再说。

   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他急他怒,暴跳如雷语无伦次,甚至如此决绝的离去,都只是因为他爱我,很爱很爱,也许不比我爱他的少。

   这样,就够了。

  

   “外面的人,进来一下。”一会儿,我开口叫人。

   景熠都来了一趟,外面当然是有人的,很快就有人闪身进来,眼前已经看不太清,服饰上大概是个内禁卫。

   “去请个太医来。”我吩咐着。

   见一时没有动静,我仰头添了一句:“到目前为止,本宫还是皇后。”

   那人总算是应声走了,我慢慢地扶着墙坐下来,想想觉得随意倒下去大概不好看,又换了侧卧的姿势,身子微微蜷着躺下来,有点冷。

   景熠的毒,顺承则缓慢温和,只是再顺,没有解药依旧是要命的,我已经任它在体内温和盘旋了好几个时辰,也该到时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太医来了,又好像还有别人。

   我看到有人抓了我的手,尽管没有声音也没有触觉,但我相信,是他。

   那个为了替我收场不惜大片杀戮,看我受伤会有掩盖不住的心疼,看我遇险会蓦然变色的帝王。

   那个对待朝廷政务精明狠烈,对待后宫粉黛谈笑无情,却只会对着我展颜微笑的帝王。

   尽管已经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但我知道,他看着我。

   于是我用了我最后的知觉,轻轻地弯了嘴角。

  

   建宣十三年七月二十四,这一场绵延多日的告别终于到了尽头。

   尽头处,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