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鹏等三人回过头去,一个穿着青色长袍、头戴着一个布帽子、手中拿着折纸扇之人笑吟吟地向他们走来,一身宽大的衣服以及与其服饰不符的气质搭配,好似个屠夫穿上了书生衣服一般显得附庸风雅、不伦不类。
尤耿差点儿笑出声来!
那人冲欧鹏拱了拱手,拿眼上下打量拾梦寒,摸着下巴,一脸的探索之色,弄得拾梦寒浑身不自在。
欧鹏打趣道:“原来是席梦兄,时日不见,气质大变呐!怎么,您不去听轩楼,倒有空逛这不见半个美色的乌柳街,不怕……?”说了一半,就不往下说了,不好当众人面戳穿。
听轩楼乃天宣城出名的青楼,席梦时常光顾听轩楼,名声不是很好。
席梦倒也不在意,拿着折扇指着拾梦寒:“欧兄,这便是你的‘宝人’了?虽然你我有赌约在身,不过我还是奉劝欧兄一句,我观此人无甚才学,也无贵人之相,你押宝压在此人身上,必输无疑。”
听到那人口称不善,拾梦寒心中不悦起来,尤耿更是气得发抖,大声叫唤:“你算个什么鸟东西,敢对我朋友品头论足!”但又听到那人口中的“赌约”一说,拾梦寒和尤耿为之纳罕,都拿眼看着欧鹏。
欧鹏脸色瞬间暗了下去,面沉似水,压低着声音对他二人说道:“此事容稍后再说。”
席梦看着这三人各异的状态,颇有些玩味地拍打着手中的折扇,笑道:“原来你这几位朋友并不知道我们赌约之事……”
关于赌约,当然是不能当着“宝人”之面道破的,那席梦明知故犯,分明是给他欧鹏难堪,强制压制心中的气愤,欧鹏冷声说道:“席梦兄未免说的太多。我等今日还有些事情,告辞!”
“哈哈……,欧兄,改日有空一起喝酒!”席梦故意高声说道,摇着纸扇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关于欧鹏和席梦赌约之事,是他二人平常相互看不顺眼,斗嘴斗气,经常那些事情来赌。此番所说的赌约是二人趁着科考时机,各自选一位书生作为“宝人”,到报榜之时,看哪个“宝人”名次高,输的要给对方纹银三百两。二人此赌约已持续多年,各有输赢,虽未明说赌约之事不能让“宝人”知晓,但却是二人默认的。
三人找了一个酒家的二楼坐了下来。欧鹏知道这赌约之事已是瞒不住,索性前前后后都说了个通透,满面愧疚之色。
听完欧鹏所述,尤耿火冒三丈,一只厚实的手掌拍在饭桌上,怒眉竖立:“你这家伙,竟拿朋友来做此荒唐之事!”
拾梦寒心中却想,虽欧鹏拿我作赌,却与我无甚要害,现下受他许多照顾,原来不是白受的,我也当好好争气,帮他赢了赌约,也不枉他这番照顾了。想着这些,拾梦寒倒是不在意了,调解道:“尤兄,这有什么关系,我考我的科举,欧兄与人之约乃是顺便之事,无妨的。只是……”拾梦寒顿了一顿,为难道,“只是欧兄与人赌资巨大,倘若梦寒辜负欧兄错爱,岂不成了罪人。”
欧鹏道:“梦寒兄说的什么话,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我只是讨个彩头,此前我已说过,我观梦寒兄面庭含光,想来必是大福大贵之人,定会高中的。不瞒二位兄弟,那席梦与我赌这约,从未赢过,我眼光一向很好,梦寒兄就放下心吧!”
尤耿喜上眉梢,认真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欧鹏笑而不语。
“承你吉言!”拾梦寒如何听不出后边的那句是个吉祥话,不过是欧鹏为了安慰自己罢了,然而心中依然一片暖流涌动,对着欧鹏心存感激,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茫茫云霭,叹道:
“想我拾梦寒出身低微,家境贫寒,在那寒苦之地读了几年书籍,攒得几两墨水,立誓考取功名造福家乡父老,如今想来,一路上艰险困苦,与痴心妄想何异?若不是幸得尤兄、欧兄鼎力相助,真不知我现下是何等境况,许是抛尸荒野了罢!只怕我这一生坎坷多难,未必如欧兄所说那般……”拾梦寒说了许多肺腑之言,多日以来的愁苦倾泻而出。
离他们不远的一张也是靠着窗户的酒桌上坐着两个男人打扮的人,他们中间搁着一张空桌。此二人均是一身灰衣,一个身材俊逸潇洒,脸上的轮廓棱角分明,留着一撇奇怪的小胡子;另一个则稍显瘦弱文秀,一副弱不禁风模样,肤色白若膏脂,十三四岁的样子。二人一边喝着酒吃着菜,将隔壁那桌人的谈话都听在耳中。
那俊逸之人忽然停下吃喝,也走到窗前,摇头晃脑,手中的筷子在空气中画圈,文绉绉地大声朗诵:“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那人所吟诵的是孟子名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孟子这个人,更不会有此名篇。那朗诵之人,不是恶意剽窃古人劳动成果的断少坤又能是何人?因上次“祭拜双亲”迟到之事,这几日断少坤一直被乾霸禁足在府内,看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繁杂的书籍,对这世界有了更深一步认知。认知了几天,一大堆书都看的差不多,忽然又觉得有些烦闷,那日上街都还没来得及逛几圈就被这事那事给打断,没半点儿收获。想起这茬,禁足也禁得差不多,就想着溜上街来。为了不给这安定的天宣街市带来恐慌,断少特意乔装了一番,临出发唆使小灵芝也着一起,打扮得跟个小跟班儿似的。
断少二人在集市上找了差不多一个上午,连道士的腿毛都没发现半根,饥肠辘辘地赶上一家酒楼吃喝了起来,这边吃边听着隔壁三人的谈话,知道了拾梦寒的大致境况。
断少坤十分佩服那些出身低微却胸怀大志之人,且那拾梦寒所想的是做官为民,更加敬佩。转过身一看,当看到那尤耿时,断少坤却是吃了一惊,心想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不过他这副打扮,想必那“短发张飞”认不出来,于是大胆装逼起来。
他这奇怪之举果然引起拾梦寒等人的注意。尤耿瞅瞅窗外,又瞅瞅那人,对着拾梦寒和欧鹏问道:“奇怪,那个人怎么对着空气说话?”
拾梦寒侧头仔细咀嚼着其中字句,沉浸其中。
欧鹏则哈哈地大笑起来,向断少坤走来,拱手说道:“兄台这翻话真乃金玉良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当真似醍醐灌顶呐!你这一番话,可是说给我这位兄弟听的?”欧鹏指着拾梦寒问道。
断少坤故作深沉:“非也非也,我说给天下人听的,你没瞧见我对着窗外说的么?”
“哈哈!有趣有趣!”欧鹏抚掌称赞,“兄台若不嫌弃,何不与我兄弟三个同桌共饮?”
当下在这天宣集市上大概是找不出什么线索了,看他们中有的是从外地来的,也许跟他们打听打听,兴许能获得点信息。这般一想,断少坤便点头同意,与他们坐到一桌。
五人坐定,酒菜也上了齐全,欧鹏指着另外两人介绍:“这位是拾梦寒拾兄弟,这位是尤耿尤兄弟,小弟欧鹏,京城天宣人士,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呃……”断少坤沉吟少许,眼睛一亮,说道,“小弟断少坤!这是我家伴读书童华安。”他奶奶的,终于可以用本家姓名,老是被人乾破天乾破天的喊,总好像是在喊别人——本来就是在喊别人啊,这也就算了,还尽特么整天替那个人缘极差、不知好歹的官二代擦屁股,果然是做自己最自在。
欧鹏问道:“看着断兄眼生,想必断兄也是进京赶考的?”
“呃……”断少顿然无语,心想这欧鹏既是天宣城之人,想必对城内之人极为熟悉,别人他给瞧出什么破绽来,不过这台阶给的可真顺呀,不顺着下看来是都不行,好比急着上厕所忘了带纸,忽然隔壁就递过来一卷纸巾,于是故意摆出一副吃惊模样,说道:“欧兄果然好眼力!”
坐在一旁的小灵芝差点喷出来,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灵芝内心暗道,以前少爷都是直来直去,哪像此刻这般圆滑世故能说会道,会这么顺坡下驴。不说先前所吟之诗,就是此刻少爷那逼真的神情,好似是真个事儿一般,摔跤前的少爷,就是把他打死了也做不来的。
其余人都盯着断少看,压根儿没注意小灵芝的动静。一直闷头思考的拾梦寒好似苏醒一般,看向断少坤的眼神带着一丝敬佩,神色恭敬地说道:“断兄气宇不凡才高八斗,想来此次举试定是十拿九稳。”
断少摆了摆手,显得十分谦虚:“哪里哪里!”
拾梦寒道:“拾某有个问题请教断兄,还望断兄不吝赐教。”
“请讲。”
“方才听断兄朗诵之言,拾某咀嚼半晌,回味无穷,真乃字字珠玑,可见断兄才学不凡,令拾某受教了。只是,其中所言的舜、傅、胶鬲等人之事迹,我从来未在任何书籍之中读到过,也不曾听说有这等人物,不知拾兄所提及之人未何方神圣?”
“咔!”真真是一针见血!正准备夹菜的断少猛地摔到餐桌上……妈的,老子怎么知道那几孙子是哪家王八蛋,老师们只让我们背古文,没让我们当深究学问的学者,他们也没跟我们说啊:这下装逼装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