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宣城的雨势渐大，几乎成了瓢泼之势。城东门十里处，一只六千余数的兵马正冒着雷雨天气奋勇前进，朝着天宣城的方向急进，为首的是一名身着衣甲、身材魁梧的壮年大汉，此大汉年近四十，露着一道细密胡须，两边鬓髯又长又密，两条笔直的浓眉直入发鬓。

　　他跨在一匹黑马上，气势如虹，使他看起来犹如一头猛虎。

　　此人名唤赵洪，乃乾霸帐下中将，早年随乾霸东征西霸，勇猛果敢，坚毅赤诚，被宣高祖陈平赐予“虎贲将”，为“天宣四将”之首，现领东山校场统领。

　　在他一侧，正是曹规。曹规看向赵洪，心中犹豫再三，终是开口说道：“赵兄，擅调军队乃是大罪，莫不如让我带着兵去便了，如何？”

　　赵洪不以为然：“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在城内生死未知，我如何敢明哲保身？擅自调兵虽是大罪，却不是死罪，况我调兵又不是侵袭皇城，唬弄唬弄就过去了。”

　　听罢，曹规不禁为赵洪后边说的那些糊涂话赧然一笑，他知道赵洪的性格，劝是劝不动的，所以便不再多言。

　　“再者，蒙家害死将军唯一的少爷，这一笔账总得算，这等哑巴亏即便老将军不讨，我也是要讨回来的。”赵洪愤愤不平道，旋即神色又黯淡，“只可怜老将军晚年丧子，而且还是唯一的后继者，这等打击即便是戎马一生的他，想必是沉痛万分……”

　　曹规低下头唏嘘感叹，甚至有些自责，早年间没能保护乾蛮将军，十八年后连其遗孤也未能保护，本以为他与蒙坚之间的争斗不过是少年意气，怪自己一时大意。

　　赵洪催促军队极速前进，不到一刻钟就感到天宣城的东门。东门此刻已是黑漆漆一片，竟比往日早早的就关闭了。

　　城门上的守城兵听到城外响动，因无火把，看不清城下的境况，朝下边高声呼喊：“城外何人？”

　　赵洪驱马上前，朗声道：“我乃东山校场统领赵洪，有要事要进城，速速打开城门！”

　　城上士兵喊道：“原来是赵统领。十分抱歉，冯将军下令提早关闭城门，任何人均不可擅自出入。”

　　赵洪喝道：“聒噪！我入城乃为要紧之事，如何是擅入？若是贻误了时机，只怕你家冯将军也担待不起！快将城门开来！”

　　这一嗓音声如洪钟，那守城士兵不禁倒退了一步，心下犹豫不决。踟蹰间，一记闪电在天宣城上空划过，尽将城外事物照个通彻，那守城兵忽觉百米开外景致有异，直勾勾盯着该出，静等下一记闪电劈过，过了几息，闪电划过，他终于看清百米开外竟是密密麻麻的士兵。

　　守城兵心如惊涛：“这赵洪带这么多兵进城，要造反不成？”

　　“此乃冯将军之令，属下只是遵令而行，赵统领请回吧。”那人拱了拱手，任赵洪如何叫嚷，却再不理会。

　　赵洪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他兜马回去，对曹规说：“再去南门试试，若是在不开，就是砸开城门也要闯进去！”

　　曹规却道：“此乃下计，若万不得已，赵兄切莫如此。”忽而想起什么，对赵洪道，“赵兄，你先拨我五百精兵，我自有一法进城，你再带兵到南门去。”

　　赵洪诧异道：“你有法进城，为何不带我们一齐进去？”

　　曹规道：“赵兄有所不知，此处地方狭小阻碍颇多，进出不易。”

　　“如此便好，便依你计施行。”

　　曹规五百精兵沿路返回，向一处密林行去，赵洪率余下大部众沿着天宣城门，向南门而去。

　　去到城门，依旧是吃了闭门羹，赵洪懊恼异常，正准备强突而入，忽然西边穿了阵阵轰鸣声响，仿佛是人声哄吵，其中夹杂着马蹄和兵甲摩擦之声——是一大群人。

　　赵洪驱马向前一段距离，隔着大雨高喊：“来者何人？”

　　待那群人临近，赵洪于暗光中终于认得来者身份，打头的是蒙家大公子蒙蹇，后边是郭照溪的弟弟，名唤郭照松。

　　郭照松面色黝黑，一副未老先衰模样，经常被误以为是郭照溪的哥哥，实际上他小郭照溪五岁，生得比郭照溪还丑陋。他状若饿狼一般，更兼左眼于战争中伤掉，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从额上直延伸到嘴角，几乎把他整张脸划成两半，被人称作“独眼狼”，乃是“天宣四将”末席，遂被陈平赐予“暴狼将”之誉。

　　赵洪不光向来对这郭照松无甚好感，对整个镇远军半点好感也无。更兼他和蒙蹇后边呼啦啦带着一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大军蜂拥而来，气氛立即火花四溅起来。

　　“奶奶个熊，原来是你这匹夫！”郭照松瞧见是赵洪，立刻骂骂咧咧。他比赵洪年长，却屈居他之下，这让他十分不忿，与赵洪都过数次，均败于他手，令他狠狠不已。

　　赵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独眼狗，你带这么多兵来，莫非是来跟我决斗的吗？老子今日没空理会你。”举起三叉戟指着蒙蹇，道“你家孽畜蒙坚谋害了我家将军的少爷，现又带着你们镇远军围攻乾府，现在碰着你，正好为我家将军讨口气，你把命留下吧，权当是还你们家的债。”

　　蒙蹇面上一凛，似是被诬蔑一般，怒道：“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乾破天与人决斗被人杀了，反赖到我三弟头上，乾霸胡搅蛮缠上我宰相府杀人烧宅，反倒诬蔑我们的不是，我正要找你们讨说法！”

　　被蒙坚派去的仆从依着指令添油加醋和夸大一番，说得乾霸理亏一般，骗得蒙蹇领大军援助。蒙坚也是在西门吃了瘪，转向南门而来，结果遇上了率军而来的赵洪。

　　赵洪兜甩了甩手中的三叉戟，倒提着：“多说无益，可敢与我独斗？”

　　“过气之将，如何不敢！”蒙蹇缓缓拔出兵器，随着清脆的剑出鞘声，一道光彩夺目的青光立刻在他手中闪现，犹如黑夜中的皓月一般——那是一把七尺长的青钢剑。

　　蒙蹇刚欲出列，被郭照松拦住，他知道赵洪的厉害，蒙蹇虽然勇猛，却不是赵洪的敌手，如果出了差错，不好向郭照溪和蒙逊交代。

　　郭照松挺马向前：“蒙少爷，让我来会这厮。赵洪，今日正好趁此分个高下，天宣有你赵洪，便无我郭照松！”

　　赵洪与郭照松二人策马出列，对立于两军之间。郭照松举起长矛，独眼冒着饿狼一般的幽光；赵洪眼色鄙夷，似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中。

　　各自的将领各执一词，谁都不服谁，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就连马喷声、雨声、雷声也都仿佛消失一般。

　　此刻两军对垒，黑暗中，天地间的雨水犹如一根根银针直坠而下，扎在两军士兵身上，沿着兵甲缝隙渗入浸透肌肤，而他们身上的寒意并不是这雨水，而是场上的两人。

　　“快看，赵洪和郭照松要打起来啦！”城上的守城兵也将注意力移到城下，不禁暗暗咂舌，吞了吞唾液，既激动又紧张。

　　天宣的这十八年中，这种两军对垒的决斗已是极少看到，而且是“天宣四将”之间的比拼，更是极为罕见——别说罕见，这甚至是头一遭哩！

　　看着对方一副气定神闲、自信霸道的姿态，在他眼中根本看不到自己，郭照松火从中来，口中高叫着，两脚用力蹬马肚，提着长矛飞奔而去。

　　赵洪冷冷瞥他，尽是不屑颜色，扬着三叉戟迎面而上。

　　“杀！”

　　此刻，天宣城中更是“热闹非凡”，械斗声甚嚣尘上，甚至传到南城门外。

　　蒙坚虽自诩聪明，心性却不甚成熟，这会儿他已变成了惊弓之鸟，在人数占优的情势下居然被一路追杀得狼狈不堪。

　　镇远军失去主心骨，好比是一群猢狲，大树倒去，都乱糟糟地落荒而逃——谁会为了只顾自己逃命的主子卖命，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没对抗乾霸的勇气。

　　双方在大街上相互追逐，又来到了乌柳巷。

　　乾月来到乾霸马前，望向人群深处，目中含煞，说道：“爹，蒙坚的性命让孩儿来取。”

　　乾霸却道：“月儿，这不是你该来之地，快些回去！”

　　“爹！”乾月面色焦急，担心爹爹出现差错。雨水打湿了她前额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更衬得她肌肤胜雪。

　　“天儿的仇自有我来报，此等厮杀场所不是女儿家该留之地，回去！”乾霸也担心女儿出意外，他原本就不太喜欢女儿家习武，整天舞刀弄枪不成体统，更别说加入这样的厮杀，即便性命无虞，倘若身上受个什么伤，伤了容貌，对女儿家而言是天大的打击。

　　说毕，乾霸拍马冲向蒙坚。

　　蒙坚慌乱中听到背后似有异样，回头一看，只见十余丈开外的乾霸如同一尊杀神一路回到砍杀而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惊恐之色在眼中兜转：“快拦住乾霸，保护本少！别让乾霸过来！”

　　镇远军一拥而上，却仍不能阻挡乾霸，他手中的冷月宝刀所及之处尽是血光闪现，只要临近，便是断肢和鲜血，令镇远军见而丧胆，不敢力拼。

　　背后的乾霸愈来愈近，离自己还有三丈距离，逃跑中的蒙坚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浑身上下都是污泥，哪还有半点大家子弟风范。

　　身后马蹄声渐近，蒙坚犹如听到阎罗殿催命之声，没命地跑，心中后悔不堪，只是这时他双腿已不听使唤，打着颤儿，半点力气也使不了，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乾霸跃马到蒙坚身前半丈，勒住马绳，那匹枣色大马立起前蹄嘶叫。乾霸神色冷峻，举起冷月宝刀，浑身杀气喷涌而出，冷月宝刀上带着一丝冷酷的光华劈斩而下！

　　蒙坚只睁大双眼盯着那柄宝刀向自己劈来，一动不动，恐惧的阴影在瞳孔中越来越大。

　　“铛！”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击在冷月宝刀上，刀身砍偏，落在蒙坚身侧一尺处，蒙坚怔怔盯着那把冷月刀，口中透着冷气，浑身瑟瑟发抖。

　　“匹夫，你敢杀他，你便死！”

　　一道厉声从乌柳巷的另一头直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