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走在大街上散步突然被东西砸了脑袋,你一定大为光火,更要信誓旦旦地揪出肇事者痛打一顿。乾霸当下就是遭遇类似的情况,只不过他低头一看,“砸”中他的却是块沉甸甸的“金锭”。
所以,面对蒙逊的喝斥,乾霸先是怒火重燃,心说我们家破天都已经被你的公子哥药死了,还装作一副正义凛然到底要不要脸?而紧接着却看到自家侄子跨着黑马攥着黑刀气势汹汹地出现,还口口声声说取别人家孩子性命,这无异于自掌嘴巴。
乾霸惊呼一声,一脸的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惊喜。而乾月是不敢相信,美目中的惊奇和怀疑之色浓烈欲滴,甚至以为自己陷入梦境,直到他来到他们跟前才确信这是真实无疑,并且发现来的是她熟悉的那个倔强的弟弟。
乾月看到他面如白纸气色虚弱,显然大病未有痊愈的模样,而他一直用不善的目光盯着蒙逊那方,下一刻却神色黯淡了下去,捂着胸口跌下马来。
“小天,你没事了?”乾月紧张兮兮的赶忙上前接住他,生怕他只是回光返照之象。他躺在她的怀中,看了她一眼,温柔地喊了一声“月姐”便又昏死过去。
乾月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搏,得知气息尚存,只是脉搏比较急促之后,暗自松了口气。
乾霸也上来察看,旋即对乾月嘱道:“月儿,立刻带天儿回去养伤。”
在场除了当时知道乾破天毙命的人,无一不大受打击,一时傻眼了:我们打了这么久,敢情只是乌龙一场?
牟大哼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盯着乾破天,一只手扯曹规衣袍,问道:“曹老二,你不说乾破天死了么,那人是谁?”
“呃……”曹规支支吾吾,面对这事,曹规也是呆立当场解释不清——没法解释啊,乾少爷断气时他也在场,确认得真真切切,要说老爷拿这事来消遣大伙儿那就比乾少爷死而复生更不可能。
若是蒙坚看到这一场面,铁定会气死过去而不是气昏。
看到乾霸一行人要打道回府,蒙逊第一个就不干,急急站出人群来,喝道:“乾霸,你休走!”
乾霸心情大好,笑道:“蒙相国有何见教?”
蒙逊道:“今日之事,你须得给老夫个交代。”
“明日朝堂之上自会与你交代。”
“不行!我儿今日被你断臂,成了半残之躯,不给个交代就行走?”
“你儿断了右臂,我也伤了左臂,正好扯平,还给什么交代?”
“你……”蒙逊肺若气炸,气得双目通红白眉倒立,想不到堂堂开国功臣竟耍起无赖,他指着乾霸的手抖抖索索,差点学他儿子气晕过去。
这正吵闹间,一言不合又要开打,北边“笃笃笃”又传来马蹄声,众人都将注意力转过去,心下嘀咕:怎么又来一个骑马的?
来者勒马来到众人面前,看见乌柳街上的局势,严肃着脸,对乾霸、蒙逊二人拱手说道:“二位老哥都请住手吧,我等皆为天宣朝臣,何必大动干戈。眼下天宣有难,非二位老哥出面不可。”
来者正是冯天德。
二人一看冯天德面色凝重,都不说话,盯住他看。
冯天德道:“方才哨兵禀报,赵洪与郭照松各率兵马在南城门遭遇,先是二者言语不合于南城门前打斗起来,战了百余回合,郭照松败下阵来,心中不服,二者言辞激烈,就率着兵马打杀起来,朝着南边去了。后探子兵又报,说是听到两军增援号角,怕是……”
话没说完,郭照溪叫嚷起来:“你放屁,照松怎么会不是赵洪敌手,必定是那赵洪使了什么阴招!”郭照溪嘴十分硬,别人说他弟弟不敌他人,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怎能服气。
乾霸露出鄙夷颜色:“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跟镇远军打起来,如此正好教训教训镇远军,省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郭照溪骂道:“老匹夫,你莫嘴上张狂,有本事继续战下去,看谁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二人就要开打,冯天德好言相劝,终是劝住了,对乾霸、蒙逊道:“望二位老哥随小弟出面制止赵统领和郭统领,多迟半刻,天宣便多一分危机!”
正说着,无意间瞥见杵在一处的愣头愣脑的牟大哼,正愁着一通鸟气没处发泄,打马过去,马鞭“叭叭”抽向牟大哼,边抽边骂,“你这夯货,你不是早出城去劝架了么,为何却杵在乌柳街上?”心中又想,若是这愣货能早出城劝住那两人,也不至于率兵互打起来,冯天德越想越气,一脸茫然的牟大哼被抽得滚在地上嗷嗷直叫。
冯天德哪里知道,牟大哼出城压根就没想着去劝架,而是去打架。
打了一阵,乾霸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场苦肉计,制止道:“好了冯兄,别打了,我出面制止赵洪便是。”拿出一枚令牌,转向曹规,“曹规,你拿着令牌随冯将军出城,令赵洪收兵。”
曹规领了命。冯天德转向蒙逊。
蒙逊脸色阴沉如此刻天宣城上方的天空,心中思忖,今日让乾霸交代是不可能了,只能等来日在大殿上让他讲个清楚明白,看看重伤待治的儿子,甩袖道:“照溪,你随冯将军去吧!”
蒙逊望向离去的乾府人的眼神中满是怨毒,压抑在心底犹如怒涛拍岸的仇恨,袖中紧握的拳头关节发白,暗暗发誓:“乾霸,不让你断子绝孙老夫绝不干休!”
于是曹规、郭照溪以及牟大哼跟冯天德一齐出城,朝南而去劝和二军,蒙逊和乾霸各自领着自家后辈打道回府医治,此皆略过不提。
第二天,陈平整张脸都绿了。
怎能不绿,这一觉醒来发现城里没怎么乱,城外边倒是乱成一锅粥,镇远军和铁骑军相互杀红了眼,都损失不小——损失倒是其次,您不能窝里斗哇!
陈平昨夜睡眠很好,不是一般的好。屋里他的鼾声比屋外的雷声还响,压根听不到外边动静,又下令除非天塌下来,不让人进来通报,直到第二天早上冯天德汇报了情况。
听完汇报,陈平气得团团转,上去踹了冯天德一脚,对着冯天德破口大骂:“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来禀报?”
“我是来了啊,倒是您不让进呐!”冯天德心里委屈的想,不敢说出来,口中连连告罪。
陈平知道自己说了糊涂话,喝斥一阵,抬眼四处搜寻,转口道:“牟大哼呢?”
牟大哼哼哼唧唧从队伍中跑出来,拖着个狗熊一样的身板粗手粗脚地跪到陈平面前:“微臣在此!”
陈平道:“我问你,那夜明珠找着没有?”
“这……”
牟大哼当时只想着赵洪和郭照松的比试,却忘了这茬,直到问起才又想起,神情登时慌张起来,憋得满面冷汗,想不出什么托词,只得道:“没……没找着。”
“废物!”陈平上去又是一脚蹬在牟大哼门面上,牟大哼立即跟个皮球似的被踢了出去。
气呼呼地早朝去。
朝堂上,陈平气势汹汹地端坐在龙椅上,气得胡须直立。消息传得很快,底下的文武两班臣士都心知肚明,皇上今个儿是兴师问罪来了,个个一副唯唯诺诺模样,大气不敢往粗里喘,生怕一不小心弄出个声响来,自己项上人头下一刻不属于自己的。
见着众人都不说话,憋了半晌,蒙逊执笏出列,拜首道:“启禀陛下,臣蒙逊要参乾霸一本。”
众皆失色,纷纷低垂着头看向蒙逊,只见他一脸的阴沉,目光中带着坚韧和怨恨。众人拧起眉头,显得尤为不满,心中埋怨道:“陛下不问权且当作没发生,你倒好,自个儿端着火苗儿往干草堆里凑,哪壶不提提哪壶!”
再看向乾霸,他却一脸的不以为意,好似蒙逊要参的人不是他。
陈平忍着怒火:“你要参他什么?”
“臣参他目无法纪,光天化日下蓄意杀人!”
“他要杀谁?”
“吾儿蒙坚!”
“那你儿子死了没有?”
“吾儿侥幸逃脱一死,却被他砍了右臂,至今昏迷不醒。”
乾霸脸上不以为意,不代表就任人诬赖,一听自己被赖成杀人犯,不干了,站出列:“臣也要参蒙相国一本!”
陈平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你要参他什么?”
乾霸:“参他纵儿害命。”
陈平:“害谁的命?”
“我儿乾破天!”
“那你儿可曾死了?”
“不曾!”
乾霸明着面儿说糊涂话,平时一贯冷静儒雅的蒙逊也不禁为之气结,急喝道:“既不曾死,如何参我!”
乾霸哼道:“你儿也不曾死,你又如何参我?”
“你……”蒙逊一窒,顿了顿,又道,“谋害你儿的是一个叫史琛的剑客,又不是我家蒙坚,你要参,参他好了。”
“哼,你当别人都是糊涂蛋么,那史琛莫非不是你们府上门客?”
二人针锋相对争来吵去,从乌柳巷决斗争到相互上府索命,再扯到在乌柳街上厮杀,这种事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争来吵去谁也没占便宜,更没什么结论,彻底将早朝变成了“蒙乾辩论赛”。
但扯来扯去,二人却极有默契地没有扯到城外的那场对战。要知道,擅动军队那可不是小罪,更何况是自相厮杀,两人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这个道道,扯到那上面对谁都没有好处。
其他文臣武将在旁边都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为他俩“噌噌”冒冷汗,心说:“陛下还在龙椅上喘着气儿呐,二位祖宗就不能消停消停,仔细满朝文武都被拉出去砍咯!”
陈平也是这么想的,心说嘿,我还没兴师问罪呢,你们倒是吵得不亦乐乎,眼里压根没我这个一国之君呐……放任他二人吵了半晌,愣没插上话,连问罪的情绪都消减大半,这才在两人争辩的间隙中见缝插针:
“众爱卿有何见解,此事该当如何?”
这就好比仍一正冒着响声的定时炸弹,问谁能能拆除这个炸弹。
蒙逊和乾霸都别过脸去,谁也不看谁。
蒙逊乃一国之相,是不能够得罪的,乾霸乃一国之将,也是不能得罪的,陛下呢,是一国之君,即便是把蒙相国和乾将军都给得罪了,也不能得罪皇帝!
所以,必须想出一个三全其美的办法方可,众大臣都低垂下头看脚尖,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却无人站出来献策。
陈平没耐性等下去,点名道:“王告,此事归你辖管,你来说说!”
王告正是刑部尚书,听到命令,急忙站出列来,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道:“启禀陛下,方才听蒙相国及乾将军之陈述,此事皆因那个叫做‘浪子神剑’的剑客引起,依臣愚见,一切罪责都在这史琛身上,只需将此人法办即可……”
陈平听这一说,知道这王告是在和稀泥,心中不悦,道:“既然如此,难就先将此人收监候审,待乾破天、蒙坚伤愈后再作对质。”
“陛下英明!”王告及众大臣立即拍起马屁,高声呼喊。
“英明个屁!退朝!”陈平拂袖而去,心中道,日后再算账不迟!还有那两个兔崽子,老夫不吭气,直当这天宣城是他们的不成,此次一块收拾老实了不可!
于是早朝在一片争吵中结束,天宣风波终于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