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断少坤屁颠屁颠地跟着乾霸进宫,表面上看着平静淡定,一副老子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边却是跟装了台电动马达似的,那个激动呐——这进皇宫可是断大少黄花闺女坐花轿,头一遭啊,内心能不激动么,看看真正的皇宫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瞅见侄子不专心走路,跟一乡巴佬初次进城似的,乾霸有些不耐,喝道:“皇宫你不是来过几次吗,有何可看的,快些走路!”
哦,来过几次?乾破天脑海里怎没这方面的记忆……断少喁喁自言,关于乾破天的记忆是最让他头疼的,零零星星,只是些大伙儿都知道的事情,稍微私密一些的就毫无踪迹。
只是看风景这件事需得自己看才行,别人看总是别人的,但这皇宫多少让断少坤有点失望。皇宫虽然比乾府稍恢弘、气派,却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和宏伟大气。
“跟三国时代的差不多嘛。”
断少坤仍是一路张望,不觉间来到一处旁厅,厅里已经来了不少官员。
“稍会儿我先上朝,你就这里候着,听到传唤再上朝觐见,不要乱跑,记住了。”
乾霸交代了一声,便与断少坤一道进入厅内,甫一出现,原本嗡嗡作响的厅里顿时寂静如斯,如同自习课突然来了班主任。
里边的大官小官们都盯着断少坤,均是一副惊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停了几秒,终于想起礼数,纷纷向乾霸施礼。
乾霸也略略表示,随口客气道:“天儿,快给诸位大臣拜礼。”
这当然只是句客气话,众官心里也都明白,乾霸仍然记得,约在两年前,同是在这间房厅中,他让乾破天向众官略施礼数,不料乾破天非但不施礼,而且态度傲慢地背过身去,扔出一句:“一群酒囊饭袋,有什么能耐可让我见礼的!”
一句话噎的众官脸红脖子粗,有的是心虚,更多的是愤怒。小小年纪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若不是碍于铁骑大将军情面,这帮人早把乾破天给啃下肚去。
这会儿又听到乾霸让“乾破天”见礼,上次会面之景重现脑海,吓得登时心凉一半,不想自讨没趣,脸上堆笑道:“不用不用,乾将军太客气!我等受不起!”
心里却鄙夷道:让你侄子给我们见礼,不是成心羞辱我们吗?
断少坤不知道这茬,挤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来,跨上一步,上前对众官施礼,笑眯眯道:“破天见过诸位叔叔、伯伯!”
这见礼之数断少坤喊得可是清脆响亮,堪比过年拿红包时给大人们喊祝词。
众官受宠若惊,一百个不相信,还“叔叔”、“伯伯”相称,太阳啥时候打西边出来的?
别说是众官,就连乾霸都震惊地看向侄子:难道真是这小子的师父教导有方,能把嚣张跋扈的顽子训成如此乖如绵羊?
经过这么客套,厅里的气氛也逐渐变得融洽,个人之间的攀谈寒暄又此起彼伏,断少坤则百无聊赖地做到角落里,闷不吭声。
同样在角落里的刑部尚书王告,没有与人攀谈,手里端着茶杯,眼神是不是瞟向乾霸和断少坤,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一刻,房厅里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如同方才乾霸和断少坤来临的情景相似。
断少坤也发现了房间里的异样,大伙儿都盯着门口处看,他顺着望去,但见一个花白发须的精瘦老头站在门口,面色含怒,先是盯着乾霸,接着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不善。
断少坤立即感到一阵寒意从身上闪过,冷得他立刻缩在椅子里:介哥们弄啥咧,看我就跟看个肉包子似的……
一点儿没错,蒙逊真想一口把眼前毫发无损的乾家大少吞下肚,然后拉到茅坑里。
蒙逊强忍住心中的恨意,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变化万千,他盯了乾霸父子俩半晌,半句话没说,默默寻个位置闭目而坐。
乾霸看着蒙逊,似笑非笑道:“天儿,快来见过蒙相国。”
此人便是蒙逊啊。断少坤扭扭捏捏,白了乾霸一眼,心说,大哥您别闹了,没看见人家心情不好,咱就别火上浇油了,成么……
蒙逊仍旧闭着双眼:“不用!”心中暗道,乾霸突然将乾破天带上朝来,莫不成是想一家独言,杀我个毫无准备?哼,白白活了这么久,竟如此天真,就你们家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老夫三言两语便教他深入陷阱,你既送羊入虎口,就莫怪老夫今日落井下石!
不多时,传唤太监宣众臣早朝,待诸人都离开差不多,乾霸来到断少坤身边,耳提面命:“你记着,等会儿上朝说什么都好,即便得罪了蒙逊,千万别说关于皇上的话,不论好话还是坏话,更不能对皇上无礼,知道没有?”
断少坤默默点了头。
乾霸不是怕侄子说皇上的好话,而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乾破天自小就对那个皇帝不待见,一副爱理不理模样,弄的人家皇帝好比一张热脸贴到他冷屁股,当时还可以推脱年纪幼小,现在仍旧是一副不热心模样,好像皇帝欠他什么似的。
虽然这些日子见着侄子口齿稍稍变得伶俐,但没拍过皇帝马屁,这万一拍不准,拍到马蛋上可就糟了,因为他从没拍过皇帝马屁。
见到侄子一副孺子可教模样,他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稍稍稳了稳,深深看了一眼,跟上众人早朝去。
断少坤虽然点头,心中不以为然,“这老头,想什么呢,带我来见皇帝老儿,不让我拍皇帝马屁还来见他干嘛?不拍皇帝马屁,那个史琛怎么搭救?不拍皇帝马屁,你手下闯的祸事怎么和稀泥?你们大闹天宣城的不负责任行为怎么弥补?怎么弥补?”
断大少远远地朝那个背影白了一眼,全然忘记这场祸事皆因他而起,更不曾察觉蒙逊已经摩拳擦掌等着他。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团坐在椅子里昏昏欲睡的断大少忽然听到门口响起口号:“宣乾破天觐见!”
这声音又尖又高,好似一个高频率的喇叭,吓得断少立即从椅子里跌落而下,当场的太监们看得是瞠目结舌,没敢笑出来:太奇葩了!
断少坤涨红脸,拍拍身上尘土,恢复严肃本色,咳声道:“好,知道了。”
跟着传唤的小太监走,来到大殿门口,断少坤不由得心中一惊:“哇哦,好高的门槛!这次可不能让它拌着,丢人丢到皇帝面前,可就不妙。”
断大少如临大敌,对那门槛凝视了几秒钟,面色凝重,在众官狐疑的目光中,只见断大少缓缓抬起右腿,抬得老高老高,踏入大殿内侧,侧过身来,再缓缓抬起左脚。
昨晚这一系列动作,断大少如释重负:老子终于不被绊倒……
这一系列动作大约消耗了半分钟时间,奇怪的是大殿内的人竟都鸦雀无声地看着他,正当大家以为他这估计是大病未愈的结果是,却见他以极其麻溜的速度走进殿来。
断少坤抬眼望去,只见高处的龙椅上坐着一个年近五旬的胖老头,身上的一身华丽的龙袍穿在他身上,仿佛是用一个精美礼品盒包装一颗番薯,显得那样不合时宜,他心中不由得一乐:“这哥们哪像皇帝啊,整个一买番薯的董卓嘛!”
断少边想着,走进前去,躬身拜礼高声喊道:“乾破天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学电视剧里边的台词,喊得是宏伟响亮,自信发自肺腑,皇帝听了一定非常感动。
文官列首的蒙逊看在眼中,心头一喜,心道:传言乾破天曾对皇上无礼之极,今日看来果然非虚,只是这小儿不该在这大殿耍孩童意气,轻易就让老夫抓着把柄。
没等陈平开口,蒙逊抢先喝道:“大胆小儿,竟然无礼如斯,你难道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吗!”
听此诘问,当场众人均都呼吸粗重,都为“乾破天”捏一把汗。特别是乾霸,恨得几乎把钢牙咬碎。
这话本来应该由陈平身边的太监来说,但蒙逊抢先说了,皇帝那边便沉默地看着眼前,按理说凡是有常识的人都不会如他这般不跪拜的,他如此作为,必定是有备而来,且看他如何作答。
他们根本不知道,哪里是什么有备而来,压根是断大少不知道什么礼节,听到诘问,心想,老子生来就不拜天不拜地,老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何非得拜无亲无故之人?
这一想来,决定不去补那礼节了。忽地,断少脑海中一亮,挺起胸膛,一副得理模样,朗声叫道:“我当然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一听这话,别说乾霸急眼,就是这众官心里均是咯噔一响,冷汗涔涔个:俺滴个乖乖诶,您嫌自己脖子痒了么,非得在朝堂上跟皇上叫板,您这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啊!
蒙逊哪里肯给乾霸机会,面上愤怒,心里乐开了花,抢前怒喝:“大胆狂徒,竟敢口出忤逆之言,罪该万死!”
断少坤从容淡定,笑容可掬地对蒙逊说:“蒙相国何故如此心急,晚辈话还没说完就被相国打断,若是皇上也误会晚辈的恭敬之心,晚辈合该惶恐了!”
蒙逊被他这话呛了回去,心道:“忤逆之言在场之人都听入耳中,看你如何狡辩!”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断少坤面色恭敬地对上边的皇帝施礼,言之灼灼道:“我与在列诸位叔叔、伯伯们不同,晚辈乾破天从来就不是把皇上放在眼里,而是供在心里!”这是《九品芝麻官》里的一个桥段,此刻恰好用上。
陈平听他这一说,不由得会意一笑,心说:“这小子倒是能说会道,好久不见口齿变伶俐了,且饶了你这一此。”依然沉默不言。
乾霸和众官都暗松口气。蒙逊万没想到说死的话还能让他绕回来,多时不见,这小子倒是变得聪明不少。
断少摆出一副极其崇拜神情,抑扬顿挫地道:“陛下为江山社稷、百姓安康日理万机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以至于陛下衣带渐宽形容憔悴,如此仁义之君实乃天宣之幸、百姓之福,我对陛下的敬仰犹如洪水般滔滔不绝奔流不息……”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众官听得是哑口无言无从反驳——当然,这无从辩驳并不是断少讲得多么在理在实,相反的却是一派胡扯,但看着坐在龙椅上滚圆滚圆的皇上,你叫他们如何反驳,是反驳皇上不是形容憔悴,这一反驳不等于说皇上并非为天宣社稷、天宣百姓尽心尽力?谁敢反驳啊,傻啊?乾霸心中乐开花来,终于让蒙逊在朝堂上吃了一回瘪,哈哈,爽快!遂不再担心侄子会闹出什么岔子来。
蒙逊败了一阵,瞬间平复心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即便将皇上供在心中,三叩九拜之礼却是不可废的,你如何狡辩也推脱不了你的无礼之举。”
蒙逊死咬住断少坤不放。
断少坤对蒙逊笑眯眯道:“敢问蒙相国,方才早朝觐见,你可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不曾。我等乃爵禄加身,岂是你等无爵无名之人所能比的。”
“哦——原来如此!”断少坤装作恍悟状,转而道,“相国言下之意,相国乃爵禄加身之人,便可以不把皇上放在眼中?”
此可谓诛心之言,蒙逊自觉失言,不敢再言语,心中恼怒:原本以为此子只是个黄毛小子,倒是小看他,枉老夫自认为聪慧绝伦,今日却在黄毛小子这栽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