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慎拿杯盖把茶杯刮得嘎嘎响,低头抿茶,余光瞥向断少坤,见对方欲言又止之状,思想再三,笑道:“乾少爷送来的茶叶果然非凡品,微苦中带着甘甜,回味无穷。”申慎顿了顿,随口又道,“乾少爷来拜访老朽除了送来茶品外,是否还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呃……”断少坤扭扭捏捏。
“乾少爷但讲无妨,但凡老朽力所能及的,不单为这难得的茶品,更为乾少爷那一声‘先生’,老朽必竭尽所能。”
送茶叶?鬼才信!申慎料定对方必有所求,亦或是……来找茬的?就是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要求,如果这要求过分,必定是来找茬的。
“既先生如此说,学生就不再拐弯抹角。晚辈此次拜访确实有事相求。”断少坤站起身来,对申慎道,“请先生赐学生贡仕之名!”
“贡仕?”申慎万没想到堂堂天宣小霸王会提这种要求,好比是老虎让猴子摘树上的椰子,虽说不费什么力气,可是……你一老虎要椰子干嘛使?
这个要求好比是个烟雾弹,让在场的人都摸不清状况,在大家的印象中,乾破天是最讨厌书生的,最近也不知道他抽了什么疯,不但打扮得一副文绉绉的,还满口之乎者也,他这是要造什么孽?
“贡仕之名须经过乡试和会试后获取功名,并在礼部登录在册,这……”申慎话说一半故作为难,心中暗忖道,你一堂堂大家子弟,今日怎么来讨贡仕之名了?
“先生,我既唤您一声先生,就是您的门生了,这种小事先生应该是举手之劳。”
“乾少爷本就是高官子弟,记个贡仕之名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恕老朽多言,这贡仕之名于乾少爷而言无异于夏日时节的棉袄,取之无甚用处。不知乾少爷讨这贡仕之名是为了……”
“呃……晚辈取贡仕是为了参加今年的科考之试。”
得!这老虎要椰子原来是拿去搞发明创造,光听着就吓人呐!
申慎心说,这小子脑子不会被驴踢了吧,您去参加科考?那还不如叫母猪爬树咧!心里虽然这么想,也不知道乾破天是不是真的要去考试,但既然是他提出这等没谱的要求来,满足他就是,但若是万一被考上榜,万岁爷那边可就不好交代……嗨,老子想啥咧,这小子要是能上榜,母猪它还不早就上树。
申慎估摸着这是乾破天故意找茬,先当下先不要得罪他,即便给他个贡仕,他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若是东窗事发,我着人给他乡试、会试录个名册就是,隧道:“乾少请放心,此时交付老朽去办就成,届时乾少自行去考场便是!”
断少坤看了下四周人,凑到申慎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晚辈还有一事相求,先生可否把贡仕之名写别的名字,不要写晚辈名字?”
“如此甚好,乾少爷要写谁的名字?”申慎压低声音道。
断少坤附在申慎耳旁,道:“断少坤!”
申慎微微点点头,他正巴不得这样,乾破天的名声实在太响亮,若是让别人知道乾破天考了贡仕,那还不笑掉大牙?谁会相信堂堂天宣小霸王回去考什么功名,更不可能考上,这不是黑幕是什么?
断少坤道了声谢,又跟他边喝着茶,边谈论其他。
申慎随口言及科考舞弊弄假诸事,感叹难以杜绝,这几个月以来都是谢绝所有拜访和宴请,甚至连家门都不敢出半步。
听毕,断少坤讶异道:“难道考生答卷不是另行誊录、糊名之后再送去阅卷的吗,如此何来舞弊弄假之机?”
申慎如醍醐灌顶,惊奇地看向前破天道:“殿试一直以来均是糊名而已,若是另行誊录糊名,那舞弊弄假便能遏制,乾少爷,您这法子极好哇,老朽怎么没想到!”
断少坤讪讪地笑,心说,我去啊,科考难道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奶奶的,老子无意中当了改革者!
申慎两眼发光,仿佛捡到宝贝似的喜得手舞足蹈,道:“此法可解我当下之急也!我这便着手去办此事!”
断少坤会意,告辞了申慎,一路哼起小曲儿,走到回廊,迎面走来一个身青灰色褂袍的书生。那书生见是“乾破天”时一脸讶异,停在当场,与断少坤对视。
待断少坤走近后,那书生略微欠了欠身,语气淡淡地道:“乾少爷。”
断少坤此刻正处于愉悦的心情当中,没太留意这个书生,以为他不过是申慎门下的门生,对那人点了点头:“你好你好!”走出了申府。
那书生心道:“那乾破天怎么会出现在申府,而且还是这幅扮相?”
百思不解中他沿着回廊走进申府深处,行至一半,却见申慎火急火燎地正向他走来,似正要出门。
申慎见着此人,喜道:“啊,原来是蒙侄儿见访,可不赶巧,我正有事要出去一趟呢。”
此人正是蒙家二公子,蒙谦!
蒙谦奇道:“方才我见着乾破天了,他来此作甚?”
申慎笑道:“你听了定说老朽我胡说八道,必然不信。”
“这如何说?”
“那乾破天来此之目的,其实和你差不多咧!”
“哦?”
“他与你一样,放着好好的世族公子不当,却要去靠什么科试。”
蒙谦好似被雷劈了一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张大嘴巴:“乾破天去考试?!”
申慎笑而不语,提步外向府外而去。
此且搁置不谈,却说断少坤回到破天小院,乾月得知堂弟去了礼部尚书家里,好奇他去干了什么,被告知他也要去参加科考时,美目中满是不可置信,她好似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捂住肚子躺在藤椅里笑得差点喘不过气。
本来在一旁默默弹吉他的断少坤终于忍无可忍,这是赤裸裸的蔑视啊,瞥了她一样,气愤的道:“月姐,你就不能稍微相信一下我吗?”
“相信你?信你什么?”
乾月笑得百忙中抽出空来,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艰难地说道。
断少坤觉得脸上无光,本来他这去考试也是兴之所至,这会儿被鄙视得让别人以为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服道:“若不然我和月姐打个赌?”
“打什么赌,说来听听。”
“若我此次科考中榜及第,月姐须依我一件事。”
“你若及第,别说一件,一百件也依。”乾月想都不想就答应,那些寒门子弟饱读十年圣贤书也不敢豪言及第,他一个舞枪弄棒的大家子弟,连账本都没看过几本就想上榜?
“我也不要月姐依我一百件,就依一件便好!”
“你说说,要依你什么事?”
“我还未想好,想好了再跟你说。”说到这,断少坤不怀好意地笑了。
乾月不在意,因为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你若输了,日后若出乾府,须事先禀报于我,我同意了你方能外出。”
断少坤答应赌约,心中哼哼一声,心说你个丫头片子,这回还不栽哥手里去。
话不多说,十几天光景一晃便过,科考这日晴空白云,天宣城的大街上虽然照例是热闹非凡,人流却是比往日稍少,而天宣城的礼部大门前所在却是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好似黑云一般,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里除了一大部分是书生打扮前来赶考的贡仕外,或是伴伺的书童,或是随从的亲戚朋友,以及维持秩序的官兵,绝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天宣本地之民,偶尔有人对其中的某个书生品头论足,指指点点的,仿佛在讨论青楼的风尘女子,继而哈哈大笑。
赶考的考生们基本上围成一群,或是相互寒暄,或是闭目养神,有的侃侃而谈,有的神情傲慢地一语不发。人群外围的一颗乌柳树下站着三个人,一个身材魁梧短发根立,一个身材不高不低,精炼骨干,另一个则是身材瘦削,肤色黝黑,一身的书生打扮。此三人正是尤耿、欧鹏和拾梦寒。
拾梦寒在树下来回走动,双手抱肩浑身发抖,仿佛此时是个大寒冬天似的,嘴唇微微发紫。尤耿实在看不过去,嗤笑道:“你这书生好生胆小,不就考个试吗,瞧你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叫人笑话!”
拾梦寒无暇搭理他,只觉腹中肠胃似乎缠绕打结了一般直难受,身儿如堕冰窟。
欧鹏安慰他道:“梦寒兄无需紧张,以你的才华必能及第的,我们直待你金榜题名!”
正说着,人群中忽然一片哗然之声,都提起脖子向一处张望,人群中有人纷纷喊道:“又倒了一个!又倒了一个!”
却见几个官兵拨开人群,将那个晕倒的书生拉去一边休息去。
尤耿叹道:“这还没开始,就已经倒了八个人,你们这些书生,恁的弱不禁风,将来如何做得国家栋梁之材?”
“哈哈哈,这位仁兄说的极是。”
三人扭头看去,一个猥琐至极的青衫人士正笑吟吟地向他们走来,那青衫人后头跟着一个人高马大的书生打扮的人。那书生身材极其魁梧,方正的国字脸好似一张大饼,眉毛粗大,肤色黝黑,与其说他是书生,倒不如说是个披了一身与其气质相去甚远的农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