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鹏不禁哑然失笑,此二人当真是“绝配”!那青衫人正是席梦,他身后的想必便是他的“宝人”了。欧鹏还记得当日席梦说拾梦寒无甚才学,但在他的观察来,拾梦寒比眼前的这个“农夫书生”强的不止一星半点,这次自己稳赢了。
欧鹏拱手笑道:“席梦兄别来无恙!”
“托福托福。”席梦那单眼皮下的小眼睛里透出一抹讥笑,他转向拾梦寒,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拾梦寒正要自报家门,被欧鹏一把拦住,笑道:“席梦兄不用心急,等到皇榜揭晓之时席兄自然知晓。”
席梦吃了一瘪,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即鼻中喷出冷气,僵笑道,“但愿。祝这位兄弟好运。”对拾梦寒轻蔑一笑,和那书生走开,走了几步,他骤然停下脚步,看向礼部大门口处,那里正有个人也与他隔空对视。
席梦微微向拾梦寒的方向摆了摆头,门口之人似是会意,轻轻点点头。
到了辰时正刻,礼部门口处忽地走出一人,手中提着一个铜鼓,敲了几下,向考生们喊话:“时辰到,点名入场!”那个人张开手中的纸卷,逐一点名查验,没有问题的便放入通过。
门口处与席梦对视的此人站在一旁监督,此人正是此次科考的监考官之一。
其实这只是点名入场而已,没什么大问题的就可以进到礼部大院子里候考,但在考试之前还有一项严格的检查。
拾梦寒告离欧鹏、尤耿,去听侯那监考官点名去了。
在点名之际,席梦又晃回来,对欧鹏道:“欧兄,你观我所选的宝人如何?”
欧鹏笑道:“我观他身强体壮器宇轩昂,若去考个武状元,兴许拿个好名次。”
席梦道:“欧兄不必揶揄,可敢再赌二百两?”
哼,这不是白白送银子吗?欧鹏轻蔑地想道。
“席兄有此雅兴,小弟奉陪就是。”
“一言为定。”说毕,席梦似笑非笑,扇扇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拾梦寒抖抖瑟瑟地拥挤在人群中间,忽然听到点名的小官吏喊到他姓名,精神为之一振,“在这里在这里!”跑到门口,对那监考官行礼。
监考官瞥了他一眼,摸摸胡子端详起来,若有所思起来:“你叫拾梦寒?”
拾梦寒低垂脑袋,忐忑道:“学生正是拾梦寒。”
那人沉吟少刻,捻着胡子围拾梦寒转了一圈,末了才开口道:“进去吧。”
“是。”拾梦寒如蒙大赦,擦拭额上冷汗,沿着回廊步入礼部大院中。拾梦寒依着指引来到一个宽阔的庭院内,里边已经候着百来个从各省进京赶考的贡仕,与之前在外边不同,里边的气氛显得稍微放松了些,他们相互寒暄,或谈天论地,一副副自信满满的。
“再过半个时辰就检身入场。”拾梦寒甫一走到人群旁边,一个身穿浅灰布衣的人迎向他道,“敢问兄台何方人士?”
拾梦寒还了礼,仔细瞧他,此人面色青黄两腮凹陷,颧骨却是极高,再看他那已经破了几处的布衣,想必也是穷苦人家,顿生一份好感来,心中道,兴许是出身相似,他对我才这般热烈的吧。
“在下拾梦寒,凉州人士。”
那人喜道:“可赶巧,我虽非凉州人,却与凉州挨得很近哩,也是打西边赶来,腾州城人,我叫虬朗。”
“虬兄既自腾州来,与我应是一条路,如何遇不见?”
“我十天前方到的天宣城,你呢?”
“原来如此,我到的要早些。”
二人就此攀谈开,过了半柱香时间,人渐渐多起来,正在这时,门口处一阵寒暄之声。二人抬眼望去,却见那些官员士兵对一位公子谄媚献阿,那位公子玉面暖颜,身上是绫罗绸缎,一看便知是富家子弟。
那公子身边跟着一个小厮帮着拿些书本纸笔等,另一只手帮他扇风,但那公子却显得不耐,嗔道:“你且回去罢,我这些可以自己拾掇。”那跟班的小厮就是不走。
场中的人都停下谈论,侧目看向那位玉面公子,按理说这里是不允许带家眷或书童的,此人可破例,还被请到单独的厢房去,想必不是普通人。
实际上很多人都知道此人的身份,他便是相国府二公子蒙谦。众人口口相传,不一会儿这里的人都知晓此人身份。
拾梦寒纳罕道:“相国府的二公子为何来参加考试,来凑热闹吗?”
虬朗道:“非也!我听闻此人当年在天宣城会试考中会元,才学高深,并非庸辈,此人却是有志趣,虽身为高官子弟,却总言依自己才学求官。”
拾梦寒赞叹一声,心中不禁对蒙谦佩服几分,许多富家子弟饱读诗书已经不错,如此有才学更是万中无一,更可贵的,蒙谦没想着依靠父辈权势谋取官职。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蒙谦是靠真才实学考到会元,若是其中参合些其他因素就另当别论。
拾梦寒所想的其他因素当然是其父蒙逊的影响力。虬朗仿佛看穿了拾梦寒的心思,又道:“梦寒兄是否在怀疑蒙谦的才学?”他笑了笑,道,“老实说蒙谦是否名副其实我不得而知,但据我打听,此次殿试状元呼声最高的便是蒙谦。”
拾梦寒略感惊讶,他来这么长时间却从来没听说过。
“他既是有才学之人,加上又是相国之子,呼声自然是高的。”
“梦寒兄有所不知,就算他是相国之子,今年的殿试他占不到半点便宜。”
“此话何解?”
“往年殿试均只糊名,如此虽然稍减舞弊之嫌,但始终有字迹可循,而今年有所不同,除了糊名之前,所有考卷均誊抄一份后再糊名送去评审,如此一来,即便他是相国之子谁有认得其文呢?”
拾梦寒更是吃惊,今年居然除了新招数,而他却半点不知,问道:“虬朗兄,誊抄糊名之事可作得准,你从哪里得知的?”
虬朗反愕道:“此等大事你居然不知晓?自然是打听出来的!”
拾梦寒身上顿时一阵燥热,平日里他只顾读书写文,对其他均是不闻不问,若非今天遇上虬朗,这些事他估计考完后都不知道咧!
虬朗伏下身来神秘地道:“我再问你,你可知这誊抄糊名之举是谁想出来的?”
拾梦寒只有摇头的份了。
虬朗道:“是一个我们谁也想不到的人,我听说献此计者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什么文士书生,竟是天宣城恶名昭著的小霸王,乾破天!”
“是他!”拾梦寒一阵惊愕,却又不感到十分意外,想到那日酒楼上的情景,得知此人才学了得,比之自己丝毫不逊,但乾破天却将此隐藏,却以恶面目示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拾梦寒忽然想起“乾破天”曾说过要参加科考,但此刻即将检身入场,在他印象里不曾见过他来,于是四下张望探寻,哪里看见乾破天的踪影,就连当日“断少坤”的易容之貌的人也未曾到来!
难道他只是随口一说?拾梦寒低声嗫嚅,凝眉紧思。
再过有半柱香,大门处已无人进来,这时,有个小吏宣布开始检身。蒙谦只是略微被搜了搜,第一个被放了进去。
之前那个监考官轻蔑的看向人群,指了指,道:“你,那个书生,快过来!”
拾梦寒惊愕中生出一丝不妙之感,问道:“大人叫的是我?”
“不是你是谁,快过来!”
那人面色不悦,如同吃了火药,待拾梦寒来到近前,鄙夷地打量了一眼,道:“我观你面相丑陋形容猥琐,必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这功名必不是真材实料,你且回去罢!”
这平淡的一句话,使拾梦寒如五雷轰顶,霎时间愣在当场,众人听到此话,也都看向这边。
那考官喝骂道:“看什么,你们也不想进去了吗?”
拾梦寒一时间无法接受,辩解道:“大人,学生功名全是凭着真本事考取的,绝无半点虚假,请大人明察!”
那考官嗤笑道:“你瞧你长得这般貌丑,哪里像个书生,分明是哪里来的蟊贼,敢冒充贡仕,即便真个给你取巧考上了,必定没什么才学,考了也不及第,此次会考你不用参加了,回去吧。”
方才在门口人多眼杂,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下驱赶他,如今在院子里便可任他摆布。
拾梦寒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大卸八块,几年的寒窗苦读岂能他轻易的一句话就尽赴流水。此人分明是有意刁难,可叹自己无权无势,奈何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拾梦寒感到万分屈辱,始终立在那里不肯离去,双拳紧握,踟蹰着是否向此人求情。罢了,且放下尊严,求他一次,待日后必有他好瞧!
不想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那考官厉声喝道:“你还愣这干啥,还不速速离去!来人呐,将此刁民赶出贡院!”
拾梦寒哭天抢地,始终无可奈何,被两个官兵向外架去,虬朗本欲上前一劝,却见那考官那副狠毒面目,思虑之下便打消此念。
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惊,但很快恢复正常,没人会关心一个与己不相干的人,甚至人人自危。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更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拾梦寒被两个官兵架着向外走去,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突然关着的大门“砰砰砰”被谁拍打,门外有人喊道:“开门开门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可要砸进去啦!”
那两个官兵开门,只见一副慵懒模样的书生站在门外,心说,嘿,哪冒出来的书生,这会儿才来赶考?咂巴一下,上下打量他,指着他的鼻尖骂道:“你这书生好不知礼,此处是贡院你难道不晓得吗,来此作甚?”
书生道:“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猪拱了,书生来这贡院还能干嘛,当然是来考试的,你这么笨你爸妈知道吗?”
那官兵听他出言不逊,登时怒了,挽起衣袖,抄起手中的家伙就往那人脑袋上招呼而去。
这书生不是断少坤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