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拾梦寒游魂般走在大街上,即便行人不断排挤他,他却是木讷地向前迈步,也不知要去哪里,正走着,忽地有个姑娘蹦到他跟前来。那姑娘明眸皓齿,长得如同一颗待熟的樱桃,却见她不悦地瞪了自己,对他道:“你这书生好不识趣,本姑娘叫你好几声,你却应也不应!”
拾梦寒愣了愣,随即无奈地苦笑道:“在下失礼,姑娘见谅。”便不理她,自顾走开。
杜鹃拉住拾梦寒:“这书生!本姑娘还没说完话咧!”
拾梦寒不耐道:“姑娘有何见教?”因为遭到不公之遇,他自然没有好的心情。
杜鹃不禁为之气结,这天宣城里的男人巴结她还来不及,多少男人为了能和她搭话而绞尽脑汁,独这书生偏这幅清高模样,有趣有趣……她绕着拾梦寒端详一阵,问道:“你不认得我吗?”
“姑娘是何方大家,我非得认得不可吗?”
“你!”杜鹃跺了跺脚,旋即又问,“那你可听说过玉楼仙?”
“玉楼仙?”拾梦寒想了想,心说这姑娘怎这般奇怪,拦住自己尽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这是拿我来消遣吗?遂道,“这是哪路神仙,不曾听说。”
杜鹃于是抚掌大笑,笑了一阵才道:“原来你是个闷葫芦书生,啥都不知道哇。”
拾梦寒被她奚落,尴尬不已,脸上微微一热,告礼道:“姑娘若无它事,在下告辞。”
杜鹃止住笑声,劝他:“你且站住,我家姑娘要见你,你随我来一下。”
“我与你家姑娘无缘无故,见我作甚。”
杜鹃诡辩道:“你又不知道我家姑娘是谁,怎知你与我家姑娘无缘无故?”
拾梦寒为之一窒,拗不过对方,只得跟去。他心中想,好歹他是无处可去,即便论两把他卖了也卖不了几个钱,且去看看是哪家小姐要见我这落魄书生。
以防外人猜测围观,拾梦寒在杜鹃的带领下,从偏门进入听轩阁,甫一进园拾梦寒便听到从远处纱帐围拢的凉亭传过来袅袅琴音。
纱帐被清风轻轻拂动,亭下隐约坐着一个华服女子。琴声入心,他闭上双目驻足聆听,琴声犹如一股暖泉从他耳中涌入他的内心,抚慰他疲惫的身心,使得他之前的不快、愤懑、沮丧之情烟消云散。
“此音只应天上有,我一凡夫俗子却有此福听到……”
拾梦寒听了一阵迈步而去,在亭前停下,施礼道:“玉楼姑娘琴声曼妙动听,宛若仙音,拾某有幸得听,不胜荣幸!”
帐中之人背对着他,云发高耸,一头乌黑长发如同瀑布从背上倾下而下,隐约见那个“玉楼姑娘”穿着一身紫纱云裳,停住拨琴的白葱玉指,一道清澈的声音如同那清风一般徐徐飘来:“公子过誉。”
玉楼仙站起身向拾梦寒款款而来,她拨开纱帐,对拾梦寒嫣然一笑,拾梦寒登时痴呆了。迄今为止,他在天宣城见过两个绝美女子,一个是乾府的二小姐乾月,另一个就是眼前的玉楼仙。如果说乾月是冰清玉洁的那种绝世之美,那么眼前的玉楼仙则是另外一种令男人为之疯狂的摄魂之美。
玉楼仙之貌丝毫不让乾月,紫纱下裹着的体态凹凸有致,丰盈却无半点累赘,眼前的女子身上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高傲中带着妩媚。
拾梦寒看先她那双漆黑双眸,再也拔不出来,那双眼眸仿若无底之洞把他的灵魂给拉扯而入,只这一眼,拾梦寒全身骨头都麻酥了……
杜鹃见他呆滞不动,顿觉好笑,心说方才你还故作高傲,现在看得眼直了吧,于是打了他一下,嗔道:“嘿,我说闷葫芦书生,你这般看我家小姐,倒不如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贴到我家小姐身上!”
玉楼仙轻喝道:“杜鹃休得无礼!”
拾梦寒如梦方醒,听杜鹃之语,顿觉无地自容,低下头去:“小生失礼,玉楼姑娘请勿见怪。”
玉楼仙莞尔一笑,对杜鹃到:“你且去吧。这位公子,请亭下一叙。”
方才玉楼仙扫了这书生一眼,发觉此人有些特殊,遂支开杜鹃,与他单独相谈。
“公子请坐。”
拾梦寒自觉之前失礼,不敢抬头,更不敢正眼看她,唯唯诺诺,依言入座。
玉楼仙道:“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小生姓拾名梦寒。”
玉楼仙笑道:“我乃一介平凡女子,不是什么高官也不是什么富贾,公子不必如此拘束,若究其身份来,倒是怕公子看不起我。”
拾梦寒诚惶诚恐:“岂敢岂敢,不知玉楼姑娘邀某前来有何要事?”这才敢抬头平视。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近来烦闷忧愁,想寻个人说说话,冒昧打扰了拾公子。”
“荣幸之至,拾某受宠若惊。”
“拾公子言重了。”玉楼仙见他四处张望,问他道,“拾公子想必不知道我是何人?”
拾梦寒脸上一热,尴尬道:“确实不知。”
玉楼仙和之前的杜鹃一样,顿时觉得这个书生有趣,又问他:“那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这……拾某不知。”拾梦寒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处是天宣城最大的妓院——听轩楼。”玉楼仙饶有兴致地告诉他。
“啊!”拾梦寒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她,“那……”
玉楼仙笑道:“没错,我便是这里的头牌,拾公子难道没听说过‘不见玉楼仙,便不到天宣’么,想见我的人可是占了天宣城的一半。”
拾梦寒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彻底无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还怎么接话,人家都把话说的这样言明意达、笃定自信,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只好默默点头。
玉楼仙扑哧一笑,对这公子好感倍加。这拾公子既无半点矫揉造作,也无一丝巴结谄媚之色,与以前那些个虚伪的“正人君子”、“风流雅士”等大相径庭,即便听到她是风尘女子后也无一点不敬之意,更重要的,玉楼仙越来越笃定此人极可能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她给他斟上一杯酒:“拾公子请!”
“极品寿香?”拾梦寒纳罕道,从此便可看出这玉楼仙不是平常之人。
玉楼仙比他更讶异:“拾公子居然知道极品寿香?”
拾梦寒道:“托乾少爷的福,我和几个朋友在白玉楼饮过此酒。”
“乾少爷?”
“就是乾府少爷乾破天。”
“那乾破天恶名昭著,平常人唯恐避之不及,何况拾公子是个书生,乾破天最讨厌的便是书生,想不到拾公子还和乾破天有交情,真令我刮目相看。”
“玉楼姑娘可能对乾少爷有所误会。乾少爷为人和蔼友善、古道热肠,才情更是常人不可比拟的,此次科考他也是去了的……”
“……”这次轮到玉楼仙无语以对了,她心说这拾梦寒不会是被冒充乾破天之人骗了吧,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于是顿了顿,笑道,“罢了罢了,我们不要谈什么‘前少爷’‘后少爷’的了,我对他半点兴趣也无。”
拾梦寒与玉楼仙二人在凉亭下或饮酒或弹琴或作诗吟对,相谈甚欢,不觉已过去半日。此刻拾梦寒已微微有了醉意,早已没有了此前的拘束,他对玉楼仙更是敬重不已,不仅琴艺了得,词赋水平更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已把她当作红颜知己。
玉楼仙看着极目远眺的拾梦寒,忽然想起一个她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似是随意地问道:“拾公子,玉楼有个问题想请教一番。”
“玉楼姑娘说来听听。”
“拾公子对‘重冷’二字有何见解?”
“重冷?”拾梦寒低眉紧锁,于亭中踱起步来,口中不停呢喃那两个字。
玉楼仙不止千百遍问过此问,以往之人不是解构二字便是引经据典解析二字,或有其他的答案,虽说其中有一些是有道理,但都没有让她茅塞顿开之感,若这拾梦寒是她命中天子,他的答案必定与众不同,且听他如何作答。
玉楼仙矛盾之极,若是此人回答与别人一样,说明他不可能是她命中天子,如此一来她不知要再寻觅多久,若他真是,却偏偏生这幅模样……罢了,若他真是,不可以貌相论之,他若真是,必有奇特不凡之处,我相许于他又有何不可。
在她思虑间,拾梦寒停下脚步,忽而大笑而起,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高兴地拍手叫道:“哈哈,好个重冷!”
玉楼仙聚精会神,急急问道:“拾公子有答案了吗?”
拾梦寒笑道:“有了。重冷二字指的可不就是小生我吗?”
玉楼仙一惊:“作何解?”
拾梦寒道:“重冷,即双冷。我名中有个寒字,寒不就是冷吗?我乃又是凉州人士,凉不也是冷吗?想必重冷指的就是在下吧。”
这一听,玉楼仙顿时如醍醐灌顶,心中释然!内心激动不已……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命中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