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坐在灯火通明的会议室中,看着满屋的人都在战战兢兢地整理汇报自己的总结内容,他知道这种感觉,为了事业和梦想,时刻如履薄冰,时刻察言观色。
木青侧了一下身,向会议室的窗外望去,外面的天空仍旧灰暗,远处的高架桥和住宅区,在风雨中只看得见模糊的轮廓,路灯的灯光连成模糊的一片,让人看起来那么梦幻。
凌然现在到家了么?是不是还在高架上穿梭?他会不会情绪不稳开始飙车?这样的大雨会不会遇到事故?
木青心绪不宁地盯着窗外,手上的钢笔下意识的扭动着,却根本没注意笔尖下写了什么字迹。
陈明鑫有些看不下去,木青的表现太神不守舍!陈明鑫轻咳了两下,一边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边问木青:“木青!云城电台单方面撕毁了垄断合作的计划,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啊?”
木青听到陈明鑫叫自己的名字,猛地一激灵,转了头过来说:“这件事,我觉得最好协商解决,云城电台虽然违约在先,但他们也照合同赔了违约金,我们如果不依不饶地闹上法庭,最后估计是自己吃亏!”
“可是那些违约金,远远低于我们从这次合作中能得到的利润,我们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在座的一个高管举了一下手表示反对。
木青叹了一口气说:“这次云城电台单方面毁约,背后的黑手大家都很清楚,这件事是木氏在里面搞鬼,违约金也是由木氏承担,木氏在金融界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如果我们要诉诸法律,这场官司很有可能会旷日持久,到时候我们的损失会更大,有可能丢了夫人又折兵!”
木青刚刚说完,另一位高管也开始提意见:
“如果利用这场官司进行宣传呢?和云城广电打官司,新闻吸睛度不会低吧,就算赢不了官司,至少可以提高我们鑫木的知名度!”
木青笑着摇了摇头:“你最近没有看新闻么?木氏要进驻云城,现在已经是市里招商引资的重点企业,他们在政府里的人脉,估计不是任何一个当地企业所能比的,看看武氏地产的下场,你们真的觉得市政会让牵扯到木氏的官司曝光么?”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大家没想到形式这么严峻,鑫木传媒虽然这些年发展势头迅猛,但是毕竟是新兴企业,和有着广泛技术资金积累的大财团木氏相比,他们绝对是小帆船对抗巡洋舰。
“那么,可不可以考虑和木氏合作?”
陈明鑫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偏着头看向木青,木青冷着脸不说话,他在琢磨陈明鑫这个提议背后的阴谋。
会议在座的高管们开始附和陈明鑫的建议,他们显然对跟木氏合作充满期待,木青紧紧咬着下嘴唇,他知道陈明鑫在打什么算盘:他在将鑫木的舵盘往木氏的航道上靠拢,他希望鑫木归属于木氏,得到木氏的庇护和支持,也许相对于自己来说,陈明鑫对他和花莹莹的形婚更加兴奋。
陈明鑫和高管们热烈地讨论着与木氏合作的远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木青脸上阴冷绝望的表情,陈明鑫认为木青回归木氏是早晚的事情,那时鑫木的所有股权都会转到他的手中,木青作为木氏下一任的董事长,才不会稀罕和他争抢鑫木的一砖一瓦。
“当啷!”
会议室的门开了,还是简余,这回他没有猫着腰轻巧地点着脚尖进来,而是火急火燎地一路跌撞,奔向木青。
简余跑到木青身侧,低了头就要和木青咬耳朵,坐在正座上的陈明鑫,脸立时垮了下来。
“简余,有什么事当着大家的面说!”
“啊?!”
简余愣了,缓缓地直起身子,看着陈明鑫不知所措。
“啊什么啊?现在是工作会议,有什么公事,当着大家的面说,如果不是公事,那就等会议结束再讲!”
简余半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看木青和陈明鑫,又看看在座的所有人,没敢吭声。
“说啊!”
陈明鑫再次给简余施压。
简余吞了一下口水,小声地说:“陈,陈总,这不是,不是公事!”
“哦!那就请你出去,现在是公司高层总结会议,秘书是没有权限参加的!”
“可是……”
简余仍旧不动,他虽然怯懦地低了头不敢直视陈明鑫,却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简余!我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是公事,当着在座的领导把话讲开,如果是私事,现在就请你出去,等会议结束了再说!”陈明鑫气急败坏地盯着简余,他其实心里明白简余闯进来恐怕又是因为凌然。
木青有些看不下去,他从没见过陈明鑫这样强人所难。
“简余,”木青笑了笑对简余说:“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开完会再说,不要紧。”
简余抬眼看着木青,委屈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却仍旧不动步子,好像心里在两下为难。
“简余!”陈明鑫震怒了,他受不了在这种场合自己的命令居然一点威力都没有,他气咻咻地站起来,伸手要将简余拖出会议室。
简余吓傻了,他没想到陈明鑫会如此凶神恶煞,好像要当场拆了他。
“木,木总,是凌然,凌然车祸,在云城医院,已经,已经没救了!”
“咔哒!”木青手里的钢笔折了。
这一刻,鑫木的会议室里静的落针可闻,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滞,连刚刚冲过来要强行拖人的陈明鑫,都瞬间停了呼吸,站着一动不动。
木青“腾”地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大步流星的,简余一溜小跑都跟不上去。
“哒哒哒……”
木青听到身边有皮鞋响,他一边疾走一边转了头,发现是安怀追了上来。
“木青,我的车没在地库,就在出口,我带你开车过去。”
“嗯!”
两个人一前一后,也不搭话,健步如飞,瞬间消失在楼道里。
会议室顿时炸开了锅,高管们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凌然是谁?”
“不知道啊?家里人么?车祸严重不严重啊,木总看起来蛮紧张的。”
“不是一个姓啊,应该是旁系亲属吧,什么关系啊?连会都不开了就跑出去!”
“那现在怎么办呢?要继续吗?”
……
陈明鑫颓然地跌坐在老板椅中,现在他感到了恐惧,如果凌然真的遭遇不测,木青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而无论是什么反应肯定都会波及到鑫木,也会波及到他自己的利益……
木青坐在安怀的车上,一路狂飙着上了云城高架,他现在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心思说话,他不知道凌然现在的情况,但是从刚刚简余惊吓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场车祸,凌然估计是凶多吉少。
木青眉头紧锁着,心里焦灼,他在想凌然会不会是一时想不开,去寻了短见,毕竟他们有陈齐川的前车之鉴,当年失恋的陈齐川,不就是义无反顾地跳了楼么?
……
其实,凌然还真不是自己去寻得短见,他当时只是痛苦失意,在雨里听歌排解烦闷而已,他穿着黑色的棉质小夹克,被雨水浇得浑身冰凉,他拖着麻木的身躯和心灵在迷失的路径上飘忽,他的理智和感情都所剩无几,只有对木青的爱还一直陷在记忆里,他的iPhone已经切换了歌单,在他无意中走上云城高架的那一刻,耳机正放着《Two sleepy people》的音乐。
At first light
Here we are
Out of cigarettes
Holding hands and yawning
Look how late it gets
Two sleepy people by dawn's early light
And too much in love to say goodnight
……
(我们的第一眼
我们在这儿
没了香烟
手牵着手打着哈欠
多晚了啊
两个困倦的人一直坚持到晨光熹微
有太多的爱意不愿意互相道晚安
……)
这是木青最爱的情歌,凌然以前总是嘲笑它又老又慢,像是一辈子也过不完的岁月,那样绵长又无趣,可是现在,他也爱上了这首歌,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以前那个肆意玩闹,总想着闪耀夺目的凌然,什么时候变成了愿意沉下心来,过平淡岁月的凌然呢?
凌然一路想着,一路让这首慵懒的旋律肆无忌惮地侵蚀自己的脑袋。
“同性恋情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
在他和木青认识之初,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过这种话,此后,人们也一直这样讲,直到现在,依旧所有的人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凌然从没想过退缩,他是那么甘之若饴,不顾一切地爱,在这段关系中,他从来都是和木青一样付出全力去对抗所有的人,他变了,变得不再棱角分明,变得不再立场鲜明,变得不再玩世不恭,他放弃事业的发展机会,放弃志趣相投的情人,放弃自己的理想和梦……
凌然甩着头发,清理脸上流淌的雨水,他不在乎这些,和木青相比,这些事业、人际、梦想都不重要,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那些琐碎的陪伴:他希望早上起来看到床头的咖啡和面包,凉到刚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他希望帮木青搭配出门要系的领带,从颜色到尺寸都精挑细选;他希望窝在沙发里看美剧,双脚就架在木青的大腿上;他希望抱着冰淇淋桶吃冰淇淋,舀一勺放在嘴里再贴着木青的唇送到他口中;他希望坐在木青的银色奔驰车副驾驶,等着木青给他系安全带;他希望自己拿了一笔丰厚的订单费带着木青去吃神户小牛排……
凌然想,他希望的太琐碎,这些美好的希望,之前他只当是理所当然的存在,从不在意,可是以后呢?
以后木青和花莹莹结了婚,他会住在属于他们的新房里,也许他们很快会有个孩子,孩子的面容长得很像木青,他们三个人常常手牵着手出去玩,可以去公园、去商场、去餐馆,他们参加亲子活动,商业宣传,接受采访……
那时候自己会在哪儿呢?他会在一个隐蔽的公寓和木青见面,因为害怕狗仔的跟踪,他们只能匆匆说几句话,或者过一晚,他以前感受的那些琐碎都成了奢侈。
当然,木青也可以带他出国躲开别人的闲话,但是必须要等他有空,木太太的生日、孩子的生日、家人的聚会、法定节假日,这些千家万户合家欢的日子,他都不要想再和木青在一起。
“你这个黑暗中的木太太……”
凌然记得花莹莹是这样称呼他的,是!从木青转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永远被留在了黑暗里。
To get a little rest
To get this little nest
Well, here we are
Just about the same
Foggy little fella
Drowsy little dame
Two sleepy people by dawn's early light
And too much in love to say goodnight
And too much in love to say goodnight
……
(休息一下吧
在这小座上
啊,现在我们俩
差不多一样了
迷迷糊糊的小伙子
昏昏沉沉的小姑娘
两个困倦的人啊直到晨光熹微
有太多的爱意不愿意互相道晚安
有太多的爱意不愿意互相道晚安
……)
凌然觉得他的意志和身体,也要随着这懒懒的旋律迷糊昏沉了,如果那样倒也好,不用喝酒,不用抽烟,他凭着这一点迷幻,也许就可以忘记现在碎了一地的心,还有自己所在的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