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凌然面部拆线的日子，一大早开始，凌然就焦躁不安，木青知道他在紧张自己的容貌，虽然之前林子秦已经来打过了招呼，说脸上的划痕可能会留下永久性的伤疤，但是他觉得凌然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许在潜意识里，凌然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希望那个伤疤不会太难看，不会太引人注意。

　　 护士慢慢的解开缠裹的纱布，一层层地绕个没完，木青在一边立着，有一刻他甚至希望这些纱布永远没有尽头，永远绕不开。如果凌然的伤疤一直藏在纱布底下，他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如果那伤疤会变淡消失，凌然的伤痛会不会也能随着时间流逝掉？

　　 “好了，药膏刚刚上好，变干结痂以前尽量不要碰它，好么！”

　　 护士的手法很娴熟，拆开纱布的过程既不长也没有太大痛感，凌然等护士都吩咐完了，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护士将换下的纱布和药棉收拾了，转身要离开。

　　 凌然突然伸手拽了护士的衣角，小声地说：

　　 “那个，能不能麻烦你把桌上的镜子拿给我！”

　　 护士愣了一下，没有及时答应他，而是扭头看了看木青，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木青看向凌然笑了笑，温柔地说：“小然，你脸上刚刚才涂了药膏，水水的有点怪，等到干了结痂了咱们再看，好不好？”

　　 凌然没有回答，眼神坚定地依旧看着护士，气氛有点尴尬，护士撇了撇嘴，不想再左右为难，反正毁容的病人都是这样，早晚会见到真相，极力隐瞒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以她的经历，凌然的容貌毁坏的并不算最糟糕。

　　 护士利索地回身递了镜子给凌然，一句话都没多说就离开了，也许她觉得凌然是个大男人，对容貌不会太在意。

　　 凌然缓缓地举着镜子对准右脸，他心里哆嗦，有些不太敢看，凌然觉得这很像他高考时查询录取信息，既希望快点得到消息，又怕结果太残酷自己经受不了打击。

　　 凌然捏着镜子的手有些发颤，镜面里是凌然的右脸，他还是看到了啊，看到了那道骇人的伤疤，它从嘴角开始一直裂到了耳根，像《蝙蝠侠》里那个疯狂的小丑人，既恐怖又可笑地横跨整整半张脸。

　　 “啪嗒”

　　 凌然手中的镜子跌到了床边，碎裂开来。

　　 “然，小然！”

　　 木青心里一沉，条件反射性地冲到凌然床边：“然，怎么了？没事儿，现在这伤还没好利索，再过一段时间，就不会这么明显了，你不要太在意，好不好！”

　　 凌然像失了魂一样，对木青的安慰根本没什么反应，他的心已经坠到了谷底，他没有想到这道疤痕会如此扭曲丑陋。

　　 凌然低着头，眼看着地板一动不动，他的余光里，能看到木青的唇在不停地开开合合，木青在唠叨着什么，大概是劝他要想开，可是他的脑子一片空洞，只有刚刚映在镜子里的那半张脸所呈现的恐怖画面。

　　 凌然的眼睛失了神采，连泪水都流不出来。木青一脸焦急难受，眉头紧攒着像一团火，他一把将凌然抱进怀里，心尖像被蜂蜇了一样。

　　 “凌然，凌然你说句话，没事的，你已经挺过了这么大的磨难，这点小伤口不算什么，以后等你体力恢复了，咱们可以再做容貌修复的手术……”

　　 过了好半天，凌然终于听到了木青的说话声，他眼神空洞地转了头，从木青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他盯着木青的眼睛看，看了好几秒，才慢慢地问出一句话：“很丑，是不是？”

　　 木青怔愣了一下，立时摇了摇头。

　　 凌然依旧盯着木青的眼睛，没有表情地又说：“很恐怖，是不是？”

　　 木青抿着嘴不说话，还是摇头，木青使劲的摇，像是要把凌然心里的这种想法摇掉，可是凌然还是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不断重复刚才的话：“很丑，是不是？”“很恐怖，是不是？”

　　 木青愣了一下，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凌然并不是在问他，凌然说得根本就是反问句！木青的心像蒙了层油纸一样开始在身体里窒息，他的痛苦没有排遣的出口，淤积在胸口一点点让希望死去……

　　 “很丑，是不是？……很恐怖，是不是？”

　　 木青吞了一下口水，轻轻捧起凌然的下巴，他对上凌然空洞的眼睛，仔细地观察，他在看，在认真看凌然脸上的伤疤。凌然也停止了问话，他觉得木青在审视，在评估，在郑重其事地考虑该如何回应自己。

　　 两三秒后，木青捧着凌然的脸，一字一顿地回答：“不是，是很！漂！亮！”

　　 凌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用锤敲了一下。“咚咚咚”似乎是自己的心跳，凌然叹了口气强忍住悸动，从木青的手掌中别过头去。凌然低着眉眼，扯了一个苦涩的微笑，他直愣愣地盯着灰色的地板说：“你是在安慰我么？就算是，也不用说得这么夸张，一个伤疤，就算再小再淡再能被遮掩，也不该用漂亮来形容吧？”

　　 “我说的是眼睛！你的眼睛！”

　　 凌然心跳猛地加快，眼瞳闪过一丝火花。

　　 木青将凌然的下巴勾回来，抬着他的脸看他，木青微笑着说：“凌然，人这一生啊，无论是心灵还是容貌都要经历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不可避免，有些遮得住有些遮不住，我们自己都没有决定权，但是……”

　　 凌然回过眼神来看木青，他仿佛在暗示木青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们也有很多闪光点，也有很多美好漂亮的东西在身上，我们无法决定灵魂和容貌的样子，但是我们可以选择看美好的东西：干净的眼神，善意的态度，面对死亡的勇气，这些都是我从你脸上看到的。有人只看见丑陋，所以就盯着伤疤，但也有人看见了美好，所以盯着你漂亮的眼睛。是不是？”

　　 凌然的心化了，他知道木青的话并不是来自刻意地安慰，而是真心实意的表白，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善意和爱，就算想，他的心也由不得他做主了。

　　 凌然的大眼睛闪了光彩，里面氤氲着水气，一点点融化失望和颓丧，木青看着这样的凌然有些把持不住，这一个多月以来，他还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看过凌然。木青口干舌燥的开始脑袋发热，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正拽着自己往凌然身上靠近，情欲像潮水一样从心底涌出来，木青带着凌然的下巴轻轻一提，就将凌然的唇拉到了眼前。

　　 “吻下去吧！”

　　 木青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头一偏就要靠近凌然的唇。

　　 “木青！”凌然在离木青的脸还有三公分的地方开了口，这两个字，让木青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

　　 “嗯！”木青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这样的“急刹车”木青显然有点儿受不住。

　　 “谢谢你！”凌然眉眼弯了一下，冲着木青恢复了笑意。

　　 木青的心顿时从油锅掉到了冰窟窿里，多么奇妙的三个字啊，他记得以前也经常对凌然说三个字，只是字和字不一样，却让人心如此的冰火两重天。他说得三个字是，我！爱！你！

　　 木青松开凌然，尴尬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我，出去帮你领中餐！”

　　 木青快步走出了病房，他实在无法再呆下去，凌然那句冷冰冰的“谢谢你”，简直是尖利的匕首直扎他的心，他必须转身，他不敢在凌然的面前滋滋冒鲜血。

　　 凌然看着木青倾颓的背影，一滴泪缓缓地滑下来，他拼命地眨了眨眼，手死死攒着被单，他嘴唇一直在小声地默念：“好险！好险！”，心里却一直想着：“为什么没有等一等？为什么不等他吻下来？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说脸上留疤的事实凌然还可以承受的话，那么左手的机能损坏对凌然来说就是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

　　 半个月过去了，凌然身体的各个方面都在迅速地恢复，只是他的右脑修复手术虽然成功，但左手的神经系统完善依然要靠大量的康健训练来完成。凌泽请了国内著名的康健训练专家来帮凌然做治疗，可是凌然自己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更贴切一点说，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左手，因为他根本不配合训练的时间和要求。

　　 木青因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凌然几乎每次去做治疗前都找借口推脱，木青好说歹说地劝他，几乎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可是凌然依旧不领情，有时候说急了，他就直接发脾气顶撞木青。

　　 木青不敢因为这个耽误凌然的病情，他只好打电话跟安怀和凌泽求助，安怀和凌泽想了想，两个人约到一块儿，打算一起去医院找凌然谈谈，他们这天到了病房外，正好碰到木青在劝凌然去做训练。

　　 “都跟你说了一万遍了，不去不去，你怎么回事儿？”凌然在发少爷脾气，杂志扔了一地。

　　 木青满面微笑的一点儿都没生气，一边收拾这地上的杂志一边说：“然，上星期不是都约好了么，总不能出尔反尔的说话不算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