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吻绵长而长情,周遭的花香也都融化在这一吻当中,交织成一场华胥国一般的梦境。
四王爷是多么不希望这场梦醒来,但他终究还是放开了怀中的人儿,他的不反抗不挣扎让自己觉得心凉。
他放弃了,他不在乎了。
何子羡抿了抿嘴唇,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平和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四王爷,突然挑起单边嘴唇笑了。
“四王爷,我已经给你你想要的了,各自珍重吧,子羡告辞。”
何子羡说完,转身进入了君羡斋,背影单薄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
四王爷怔怔的看着何子羡离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长安城,整座大明宫,仿佛一瞬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何子羡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最终伴随着门的开启与关闭而消失,可是他无能为力。三千繁华全是在这一瞬间消逝的,万般情长都是在这一刹那化为灰烬。
栀子花还在静静地开,却再也没有人能配得上它的美。
几片落叶被风扫过,从四王爷的脚边飞过。干枯的叶子和地面摩擦的沙沙声那么刺耳,于这一场静谧无声的旧梦中画上落幕。
不过是暮春时节而已,却有树叶凋落。
何子羡,你终究还是走了。
何子羡又习惯性的站在窗口放空。
他回忆起了前两天皇上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着,林太医给皇上开了门,之后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皇上满脸心疼的神色,试探着走近何子羡,柔声道:“子羡,你瘦了好多。对不起,是我不好,竟然让那些个厨子那么欺负你……”
何子羡一动不动,也一句话都不说。
“子羡,是我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皇上带着讨好性的微笑,慢慢走到何子羡身后,双手搂住他,让他后背贴在自己胸膛上。
何子羡已经懒得去做什么,所以根本没有反抗,但仍旧是一语不发。
皇上收敛了笑容,他感觉何子羡的手臂好细好细,捏都不敢捏,害怕一下子就折断了他。
“子羡,你不说话的话,就听我说吧。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可以离宫了。”
何子羡这才稍稍有点反应,他转过头来,看着皇上。
“我以前一直以为得不到你才是最痛苦的,但现在我才发现,原来看你伤心才是最痛苦的,你回到扬州吧,老八也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一提到八王爷,何子羡眼前就浮现了皇上逼着他看李雅澈受鞭笞的场景,那空气里的血腥味,骇人的鞭子一下下抽在李雅澈身上的样子,李雅澈狠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的样子,历历在目,让他心如刀割。
但是你错了,圣上,我回去,也不会再去找李雅澈了,我给他带来的灾难还不够多么?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
何子羡轻轻点点头。
“嗯。子羡,三日后你就出发吧。”
他又点头。
“在这之前,还有什么想办的事情么?”
何子羡眼眸低垂,在这偌大的皇城里,他牵挂的只有一件事。
花嫤。
“子羡只有一事相求。”他的喉结动了动,语调平淡:“请皇上尽快赐婚花嫤与三王爷的侍卫玉瑾。”
皇上没想到会是这件事,但何子羡说的话,他有求必应,于是爽快地答应:“可以。”
何子羡又不说话了,皇上也觉得无话可说,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我走了,你也保重。”皇上往后退了两步,看何子羡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哀叹了一声,推门而出。
何子羡从回忆里醒来,今夜月明星稀,花嫤和玉瑾已经入了洞房,他终于可以一身轻松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三王妃把几个凤梨酥整整齐齐地放在食盒里,用宫里的封条密封住。
这天是何子羡离宫的日子,整个皇宫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里,皇上早晨根本就没去上早朝,这又让诸位大臣们议论纷纷。
但对于三王妃来说,今天却别有意义。
昨晚有个男子在她房间里过夜了,还让她尝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床笫之欢。
红镜慵懒地从软绵绵的床榻上坐起来,悠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个女人究竟是多久没有被满足过了,昨夜差点让他体力不支。
他理了理凌乱的长发,穿好衣服站了起来,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的食盒。
三王妃背对着他,坐的笔直,似乎很有精神,让红镜疑惑这是因为心理上的作用呢,还是昨晚生理上的作用?他笑了笑,走到三王妃身后,道:“打算怎么给他呢?”
她也并不转身,只是认真的又检查了一遍食盒,说:“我自有办法。”
红镜附身从背后用双臂环绕住她的脖子,嘴唇贴在她的耳根处,声音诱人:“喜欢吗?”
三王妃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躲:“什么?”
“还能是什么?昨晚上,你……”
三王妃的脸“唰”地一下红到耳朵根,昨晚的刺激是前所未有的,她的夫君不曾碰过她一分一毫,她又是处女,而且二人就在三王爷卧房旁边,他们和他只隔着一堵墙颠鸾倒凤,光是想想就让三王妃心跳加速。
太刺激了。
“咳咳,红镜公子,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希望这种事情以后你不要再提了。”
红镜满意地笑笑,她明白底线就好,自己可不想要个欲求不满的女人当累赘。
他放开环绕着她的手,轻轻往后退了几步,等三王妃回头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她深呼吸过后,提起了食盒走了出去。
……
四王爷走的时候,没有给何子羡说。他只是站在君羡斋门口,从黑夜站到了天亮,待天刚蒙蒙亮时,他折回沉香殿取了那把染血的琴,乘上轿子离开了长安城。
他在颠簸的马车里抱着那把琴,轻轻道:“有人说染血的琴弦不吉利。但是何子羡,我愿为你一生抚琴。”
在清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薄雾笼罩大地。四王爷别了长安,向洛阳进发。
长公主和驸马爷走的时候倒是热热闹闹的,毕竟长公主有了身孕,是重点保护对象,在宁熠岚的小心搀扶下,柔远长公主上了马车。
柔远有些奇怪为什么怀远没有来送她,她们三个姐妹平时关系都是极其要好的,方才问芝远,芝远说她也不知道。
不过疑惑只是一闪而过,柔远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肚子,幸福地笑了。
已经是四月初了,四处的景色生机盎然,莺莺燕燕。
怀远跪在长生殿,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的皇上。
长生殿内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皇上遣散了所有下人,此时的长生殿寂静地可怕。
他本来打算好不去见何子羡最后一面的,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也终于有点力气去看奏折时,怀远居然过来请求自己:
“皇上,请皇上准许臣妹,出家为尼。”
“为何?”皇上气的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他站在怀远公主面前,看着跪下却一点也不卑微的妹妹,心里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是因为那个穆朗律王子吧……
怀远并没有被李雅墨的威严吓到,还是用平静地可怕的声音说:“皇上,怀远只是觉得红尘多留无益,而且,若是皈依佛门,怀远还可以天天为我大唐江山社稷祈福,为太后和皇上的安康祈福。”
“哼,看破红尘?穆朗律那个质子真值得你一个公主如此做么?”
一听到“穆朗律”三个字,怀远的眼神才有点神采:“皇上,这与阿律哥无关。”
皇上摇摇头:“都已经一年了,你还是阿律哥阿律哥地叫。他当初死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你?他那么自私,你又是何苦?”
“皇上,你有所不知。我们的父皇,他……”
皇上眼神暗下来:“你想说,父皇他暗中操纵了一切,是么?”
怀远惊诧地抬起头,看着这个大哥。
“怀远,宫里的水有多深,你是明白的。父皇他那么做,也是为你好,你的身份值得更好的,至少,嫁个汉人。”
“你们只是嫌弃他的出身。”
“你要怪也只能怪千百年来的传统。我们有着高贵的李氏血脉,这点你应该清楚。当时父皇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对外宣称穆朗律失足落水溺毙,二,就是你与皇室断绝关系。”
怀远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不要浪费了父皇的一番心思。”
怀远起身,眼神决绝。她突然笑了:“皇兄,怀远心意已决。”
……
何子羡看了君羡斋最后一眼。
红镜隐匿在一株层层叠叠的花树后,看着何子羡洁白的身影。
很好。
何子羡的手里提着一个打开过的精致食盒,密封条已经被拆开,刚出君羡斋院门时,他把食盒放在门口,过会儿会有粗使丫头来收。红镜看着他往宫城正门的方向走去,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除了花嫤刚嫁过去不能来,何子羡没想到最后一个来看他的人居然是三王妃。不管怎么样,这凤梨酥确实很好吃……
一步一步地,何子羡走到了宫城外围。一路上遇见他的宫娥太监们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行礼,让他很不自在。
占地辽阔的宫城,被四方的围墙围起来,与民间隔绝。自己曾经不过是想当个享誉文坛的隐士,却从没想到一踏入清翎皇宫,一切都变了。如今终于可以出去,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他感觉嗓子有些不舒服,咳嗽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