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般,何子羡,不,是巫兰贺弹完了一整晚的《故情忆》,整个月上楼大厅里只剩下巫兰贺,何子羡和尚相思三人,琴声在空旷的大厅内愈发寂寞。
尚相思整个夜晚都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不愿露面的人,竟然有这般能耐。若是他真的弹完了一天一夜的《故情忆》,那么,必将被重重一笔载入史册。巫兰贺说他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小仆人,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相信了,于是想着想着,不禁又对巫兰贺这个人开始怀疑起来,他从未告知过自己他的身份,这个人,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每一天最冷的时候,就是太阳快要升起的黎明时分。一天中的温度降到最低时,太阳便出来了。此刻的何子羡双臂双手已经没有了知觉,自然也感觉不到冷。他只知道,巫兰贺肯定是用了什么逼迫经脉爆发的方法,恐怕一曲弹完,自己就再也没有双手可用了。
曲子已经进行到中间,这一段讲述的是大师和爱人终于逃脱追捕在外隐居的生活,音调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动人温柔,爱人怀孕了,大师欣喜若狂,曲子便兴奋起来;后来爱人生了男孩,他们为他取名,喂他吃饭,同他嬉戏,曲子又充满了童真;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孩子长大了,年少有为做了官,父母喜极而泣,曲子又如同哭泣一般催人泪下……
一整晚弹尽一个人的半生喜怒哀乐,窗外的那些栀子花,这会儿也不知究竟是肥了,还是瘦了。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太阳从山下缓缓升起,逐渐天边变成了橙红色,不知名的鸟儿鸣叫的声音划破了天空的流云,地面上开始升温,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但是何子羡是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变化了,他只是麻木的像个傀儡,双眼无神,任人操纵。
尚相思中间起身过几次活动筋骨,但都没有走到何子羡和巫兰贺那边去,生怕打扰了他弹琴,所以对于巫兰贺的把戏,他一点也不知道。虽然觉得这个蒙面人体力和耐力都超出常人,但普通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背后那个人在搞鬼吧。尚相思此时又站起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何子羡。
巫兰贺,以及这个蒙面人,一个比一个有能耐,一个比一个神秘……尚相思皱了皱眉头,你的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曲子还在弹,太阳也一点一点走高,老鸨和伙计们都起床了,不知为何,昨晚睡得似乎格外的香甜。
老鸨和着琴声洗漱完毕,一出门就看到大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蒙面人还在弹,她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蒙面人的琴技,真是登峰造极。再一看,整个大厅都点了灯,一下子她差点心肌梗塞突发背过气去,这个月得多掏多少钱的灯火费啊!
几位伙计已经出来准备打扫卫生了,他们看到蒙面人的时候也是感觉高山仰止望尘莫及,正在感叹之际,突然他们几个头上没人都挨了一巴掌,老鸨压低了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没看见那么多灯都在亮吗?天已经亮了,快去给我熄灭了!”
“是,是!”几位伙计挨了打,赶紧踮着脚尖跑下去,他们脚步极轻,也不忍打扰弹琴的蒙面人。几位伙计手脚麻利的熄灭了所有的灯,提着灯笼退下去了。
尚相思双手负在身后,白衣黑发的少年俊朗出尘,听着琴声眉头紧锁。老鸨也有一瞬间出神了,不知是因为看到美丽的尚相思,还是因为听到出神入化的古筝琴声。
她摇了摇头,又转身回到了她的房间。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不多时,月上楼门前又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看到何子羡还在弹琴,自然是纷纷赞叹,有人开始猜测他其实是洛兮夫人的夫君,又有人猜测他是从异国他乡来的大师,还有人说,他就是天上掌管音乐的神仙……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从昨天中午一直到今天中午,整整一天一夜,这确实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曲音开始变得薄弱,薄弱的就像是老人的叹息。
快到正午了,曲子,也到了末尾。
和爱人,儿子度过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大师已经垂垂老矣,爱人先他一步离开人世,儿子也在不久前一场战争中战死,自己独守空房,每日以泪洗面,在人生的最后时光里,他提笔写下了这曲《故情忆》,悼念他的妻子,悼念他的儿子,悼念他的一整个人生。
日上梢头时,何子羡一手猛地往前一划,停在了半空中,另一只手也停了下来,好半天,人们才反应过来——他弹完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巫兰贺轻轻一抽手,几根银针飞快地回到他的手里,快到根本无人察觉。他又把银针放回袖子里面,表情轻松自如。巫兰贺起身,看着何子羡的两只胳膊在银针抽掉之后,绵软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他确实是逼迫人体经脉力量的爆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何子羡的双臂肯定是彻底废了,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他微笑着看着说不出话来的尚相思。
全场死寂的让人害怕,没有人带头鼓掌,也没有议论的声音。所有人都紧盯着蒙面人垂下的双臂,静静的看着,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人群中,有人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在何子羡听来,似乎隔了好几条街似的那么远,那么不真实。
何子羡想动一动他的双手,想动一动他的胳膊,他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双臂还没有废。
然而众人只看到他纹丝不动,只有胸口因为呼吸而一起一伏。
巫兰贺走到尚相思面前,道:“相思公子,如何呀?”
尚相思垂下眼帘:“妙极。竟然是完整的一首《故情忆》……真是妙极。相思认输。”
巫兰贺笑了笑,又听到尚相思问:“敢问巫兰贺公子,这位容无公子,他究竟是……?”
尚相思偏了偏头,目光绕过面前的巫兰贺看向仍然坐着的何子羡,发现他双臂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顿时觉得可能他为了弹出一首完整的《故情忆》付出了双臂的代价。
“他,是我偶然认识的罢了。”
这时老鸨出来了,一看到那么多没交钱还走进来的围观群众来了火,迈着三寸金莲走到大厅中间叉着腰大喊:“你们交过钱了没有?没交还进来?胜负已经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快走!”
人群里响起一片哀怨的声音,不出一会儿,月上楼门前就清理的干干净净。
“相思公子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你要是输了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情哦。”
“啊?嗯……”尚相思还好奇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何子羡,眼前却突然被紫色结结实实地挡住。巫兰贺一手放在尚相思肩膀上,慢慢的,慢慢的贴着他身材的曲线往下划,划到腰带时,伸出食指钩住腰带,将尚相思往自己跟前一拉,毫无防备的尚相思的鼻尖就和巫兰贺碰在了一起。
“我提出的要求就是,跟我共度春宵。”
何子羡突然很不应景地猛烈一咳,胸中的积血“哇”地一声全都吐了出来,从面具之下流出,沾染在衣服上,和琴弦上,何子羡也没了力气,“嘭”,倒在了琴上。
“容无公子!”尚相思一把推开巫兰贺便跑到何子羡身边扶起他,担心道:“公子,您怎么了?”
巫兰贺鄙夷地走到何子羡身边,用脚踢了踢何子羡的腿:“相思公子,别太担心,这个小仆人命大着呢,你不用管他。”尚相思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巫兰贺:“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他为你赢了比赛,甚至废掉了双臂,你怎么能这样冷漠?”
“他的命都是我的,自然一切我说了算。”
“可是……”尚相思顿了一下,若真像他所说,这个容无是他的小仆人,那确实自己管不着,可是人命关天,何况这人也不简单,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放心,他绝对不会死,不过是气血凝结了而已,休息一下自然就会好。”巫兰贺转头看了看一旁呆站着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的震惊老鸨,道:“老鸨,麻烦你把容无送到哪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哎……是!”老鸨急忙跑到何子羡身边蹲下,巫兰贺生拉硬拽地把尚相思拽离了昏迷的何子羡身边。老鸨把何子羡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准备架走,忽然听见巫兰贺说:“嗯……就把他扔在柴房就好了,明白吗?”老鸨愣了一下,但是给钱就是爷,她答应了一声,极其惋惜地架着何子羡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你要那样待他?”尚相思挣脱被巫兰贺捏在手里的手腕,直勾勾地看着巫兰贺的眼睛。巫兰贺神情不屑,耸耸肩:“他是一枚弃子,所以怎么用都没关系。”
“什么意思?”尚相思又疑惑。巫兰贺突然打横把尚相思公主抱抱起来,笑:“其他的事你都不必管,还是认认真真和我去床上快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