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月上楼,尚相思问巫兰贺,自己为什么要去庐州找容无。巫兰贺道:“因为他是……你弟弟。”
尚相思的震惊程度可以想象,这么多年,基本上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知道的那些人,也基本上都死完了,这个半回纥半汉人身份的神秘巫兰贺,是怎么知道他还有个弟弟的?
但是,问了他,他也只回答:“我知道的东西很多。”
既然对方都已经明确说出来这么隐秘的事了,那真的就不得不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前去赴约了。
当容无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第一个冲动,是摘掉他的面具,好好看看面具下那张脸究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什么?”何子羡还没从刚才事情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就又被这句没由来的话语给弄得不知所措。
“容无公子,你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尚相思一听就知道“容无”二字并不是他的真名,何子羡听他这么问,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他要说自己是不是他的弟弟?何子羡承认第一次看到他一袭白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是觉得他很像自己,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何子羡从小没爹没娘,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有没有个哥哥?
不过……何子羡心脏狂跳,如果这人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呢?
看到何子羡这么久都不说话,尚相思更加焦急。
“请你,回答我。”尚相思再次说了一遍。
何子羡想着巫兰贺,想着他把自己托付给了尚相思,那么,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相信巫兰贺吧。
何子羡抬头,一字一顿道:“何子羡。”
尚相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随即说到:“何子羡君?你如何证明?”
这下轮到何子羡愣住了。
他如何证明?他没了容貌,连常年带在身边的白绢伞都在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丢失,在遥远的庐州,举目无亲,他要怎么证明自己是自己?
看到何子羡又不说话了,尚相思思索了一下,道:“人称雪衣公子容貌极其出尘,若你真的是何子羡君,就把面具拿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真实面目。”
何子羡动了动不太灵巧的手臂,却没有把自己的面具摘下来。
“求求你,如果你真是我的弟弟……那么……也许娘亲当年被人陷害致死的真相,就能水落石出了……请你摘掉面具吧……”尚相思突然换了种语气,近乎于乞求。他着急地看着何子羡,一双眼睛都快流出眼泪来。
何子羡听了更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娘亲……被陷害致死?”
尚相思点点头:“你还记得那日我用的东梨么?我说了谎,根本不是什么从神秘人手中买来的,那是我娘,也就是洛兮夫人的遗物。”
“什么?!”何子羡睁大了眼睛,洛兮夫人还有孩子?
他猛的又仿佛回到了月上楼比琴那日,他的双手在古筝上游走自如,一旦挨上琴弦,就不想停下来的那种冲动。如果自己真的和尚相思有同一个娘亲的话,莫非,这就是洛兮夫人遗传的血脉?
“对。不妨告诉你,洛兮夫人就是我的娘亲,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我,我是……私生子。”
尚相思这句话说的艰难,何子羡更是听的艰难。
且不管他是不是私生子,何子羡看着表情复杂的尚相思,道:“那我也不瞒你说,相思公子,我的父母在二十年前就抛弃了我,我是被一位好心人收养长大的,我连自己的父母姓甚名谁,都毫无所知。”
尚相思立马接道:“不可能!不能是这样的,我苦苦寻找这么多年的线索,怎么可以就这样断了?你在说谎!”
“我没有,相思公子,对不起,可能我真的帮不到你。”
“摘下面具!若你真是何子羡君,就摘下面具啊!”
何子羡咬咬牙:“恕难从命,相思公子。”
“你——”尚相思看着这个冥顽不化的人,心一横,一个激动就扯下了何子羡的面具。何子羡胳膊疼,动作迟缓,还没来得及阻止尚相思,就感觉脸上的东西被拽掉,然后就看到尚相思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你!”尚相思手一抖,面具都掉在了地上,他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何子羡移开眼睛,他弯腰把面具捡起来,默默戴了回去。
“你看到了吧,相思公子,我没办法证明我是何子羡。”
“……”尚相思沉默了好一会儿,气氛变得很尴尬。
“而且,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身世。”
“你……怎么会成这样?”
“都是陈年旧事了。”
“但是……”
“这就不劳相思公子费心了,我的真面目你看也看了,满意了吧。”何子羡声音颤抖。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
“无妨。”
“但是!”尚相思突然激动起来:“一定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的脸的,对吧?”
何子羡不禁想起来巫兰贺之前跟他说过的《东方药典》的事。有毒药,就必有解药……
只要找到一个熟读《东方药典》的人,就好了。
木依斐……?
“有是有。”
“你知道?!”尚相思有点惊讶,知道有治好容貌的办法,却不去尝试,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我……也不敢确定。”
“是什么?”
“巫兰贺曾经说过,能用下药的方式毁容的,也只有看过《东方药典》的人。然而《东方药典》这部奇书,只要写出了毒害人的方法,就必有解决的办法。所以,只要找到熟悉《东方药典》的人,就好了。”
“《东方药典》……竟然还有人看过这种上古奇书?真不可思议啊。我虽然不知道谁熟悉《东方药典》,不过要论医术的话,如今很有名气,又离庐州比较近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尚相思说出了三个字:“木依斐。”
“木依斐?”何子羡问。
“你听说过他?”
何子羡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之前巫兰贺说,木依斐师从神医春衣,春衣是会《东方药典》的人,那么想必木依斐也是学了这部书。”
尚相思坚定的看着何子羡:“既然我答应了巫兰贺公子要好好照顾你,你又可能是我弟弟,那我们即刻动身去找木依斐吧。”
“我……”何子羡还想让他帮忙去救巫兰贺,但是这不就等于告诉他,巫兰贺是回纥派来的间谍了么?谁知道尚相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而且看起来尚相思并不会武功,他们两个人前去,就是去送死,巫兰贺用他的性命换来何子羡的命,何子羡不会白白浪费。
他把自己交给了尚相思,那么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他告诉尚相思自己是他的弟弟,那也肯定不是没有理由的,
既然巫兰贺信得过他……
“无需多言,走吧。”尚相思理了理衣服,说。
一瞬间,何子羡下了狠心,对着尚相思点点头。
宋远之领了圣旨,一身戎装,身后背着一把长剑,骑在威风凛凛的黑色高头大马上。
他的身后,是二十万大军。
天高水远,日高影重,烈阳照得他的战甲闪闪发光。
他意气风发,一手拖着缀有红婴的头盔,黑发束起,眼神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土地。
宋家远之,是大唐的一段传奇。
宋家是大唐的开国功臣,宋远之的父亲是上一朝的老将军,德高望重,而他,从小在家庭良好教育的培养下,也文武双全,不过二十五岁,就成为了正三品威远大将军。他虽然是个将军,却长得帅气,笑起来有着那种很帅的大男孩才有的魅力。
现在,他,即将带着这二十万人马和粮草,前往江南重地,扬州。
宋远之到现在都一直未娶,他似乎很不好女色,只是成日练武读书,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至少,在此次扬州之行之前。
“全军听我命令!”宋远之霸气的声音一出,立马就一呼百应:“有!”
“前进!”
“是!”
气势磅礴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震得大地都在发抖。
宋远之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
打仗,从来都是我最擅长的事。
五日后,扬州。
一辆马车在扬州缓缓停下,车上下来了两个男子。
一位一身白衣,面貌付尽风华,另一位却粗布麻衣,脸上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尚相思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木依斐住在大名鼎鼎的个园,拉着心里打鼓的何子羡就一路急行,终于,二人停在“个园”的牌匾之下。
只要推开这扇门,就好了。
何子羡不断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
尚相思给了何子羡一个鼓励的眼神,伸出手来在木门上敲了敲。
李雅澈刚好路过这里,听到大门响了,他便给守门的家丁挥了挥手,大步走过去,打开了木门。
“子羡?!”李雅澈的眼睛睁得巨大,双手死死地抠住木门,他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恨不得冲上去给尚相思一个拥抱。
是了,这句“子羡”,他是对着尚相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