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宅后面的森林一如既往的茂密，蜿蜒的河流在夜晚的月光下波光粼粼。

　　 三楼的厨房里还亮着灯，从窗户上映出顾燃的影子。他手里拿着汤匙，一遍遍地搅动着小蛊里的汤，时不时舀起一点放在嘴边尝尝鲜淡。等到汤终于熬好，顾燃解掉围裙将汤盛出来提前备好在微波炉里，等到李丽华第二天如果想喝，只要叮一下就可以。

　　 顾燃是半夜偷偷瞒着蒋霖烨回来的，他看蒋霖烨睡着了，就偷偷从床上爬下来，自己拿了钥匙开了车就出来了，一路顺畅，半夜除了路灯连个交警都没看到。汤做好了，他在厨房留了张给保姆的字条，悄悄关了灯就准备下楼，然而到了二楼却突然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声。

　　 他知道，那是他妹妹在哭闹，她叫蒋苗苗。一个才几个星期大的小娃娃。

　　 他突然顿下脚步，转身停住。他还知道，李丽华自从生完苗苗，或者说那天他和李丽华吵完架以后，她精神状态就不太好。因此每天晚上都只能由保姆照顾苗苗，可是还是比不上亲妈妈的亲自看顾，对大人和小娃娃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苗苗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闹腾一阵，才能疲惫的睡过去。

　　 母乳也是请来的奶妈喂。奶妈还要负责每天晚上孩子的睡眠。顾燃皱着眉，好看的眼睛里浓浓的担忧，他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回去的，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径直向着苗苗的婴儿房走去。

　　 这是第一次他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小婴儿。进了婴儿房，奶妈果然已经醒过来抱着苗苗开始哄，可是苗苗偏生不给奶妈面子，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哭闹，这不知道这么小小的娃娃到底哪来的力气扯这么大嗓门。

　　 顾燃进了门，就看到奶妈抱着孩子一脸愁容，看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姨，你去休息吧，宝宝先给我。”奶妈看着顾燃，愣着表情半晌点了点头，小心的让顾燃接过孩子，自己三步两回头地出去又把门关上。

　　 借过宝宝后，顾燃整个人都是蒙的。他感觉有些不真实，这个孩子这么小这么小，胳膊上的重量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顾燃甚至有些恐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宝宝就会化成一滩水或者滑不留求的落到地上去。

　　 可是那感觉又是那么的让人爱不释手，真希望，永远的都不要放开手才好。

　　 苗苗就像是故意的一样，脱离奶娘进到顾燃的怀里不一会就止住了哭声，顾燃拉开婴儿房里的暖色窗帘，巨大的玻璃窗立刻展现出旷野外的景色——圆而满的月亮照亮郁郁苍苍的森林，蜿蜒流淌的河水反射光芒如同玉带。

　　 苗苗整个小人跟玉做的似的，月亮一照，像个小玉人儿，眼睛迷惑地看着顾燃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顾燃抱着怀里软软腻腻的小身体，只看她把手攥成小拳头，不一会又看着顾燃把拇指放在手指里吸，每到这样的时候，顾燃就轻轻地把手指从小苗苗的小嘴里抽出来，在她小小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呀……”

　　 细细小小的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又有趣的事情，苗苗亮开一双溜溜转的黑色眼珠，小嘴里咿咿呀呀的想要挣脱什么的样子。

　　 顾燃愣了半晌，才如梦初醒的慢慢将苗苗的脸挨近自己，不一会儿只感觉脸上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带着小婴儿特有的奶香气息，糊了顾燃一脸的口水。

　　 “小坏蛋。”顾燃说着就笑起来，心里是暖的。蒋苗苗，这样的一个小生命，和他几乎有二分之一的血液来自同一个人。或者说他们被同一个温暖的巢穴孕育，来到这个冷暖自知的世界相依为命。

　　 顾燃哄着哄着就忘记了时间，等到蒋苗苗睡过去，他才恋恋不舍的将小婴儿放回婴儿床。开门，看一眼，再出去，关上门。

　　 夜间的风轻轻地吹着，顾燃从楼上下来，路过蒋家举办宴会的场地，路过蒋霖烨第一次亲吻他的老宅墙壁，路过他喝醉扶着翻江倒海吐了一地的老树，慢慢走向停在镂空花门外的黑色车辆。

　　 谁道一开门，却看到蒋霖烨坐在驾驶席上，开着窗户，点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烟。

　　 顾燃自知理亏，乖巧的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小声道，“……蒋霖烨。”

　　 “为什么这么晚出来却不告诉我？”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

　　 “这么晚了，你知道多让人担心么？上一次让你被也泽带走，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自责，如果再出事，你让我怎么办？”

　　 “还是……顾燃，你根本就没有把我这个人放在心上。”

　　 蒋霖烨面无表情地在低气压下说完这些话，他随手将烟头摁灭，一双眼睛锐利地看着低着头的顾燃。

　　 “没有。”我没有这样想。顾燃在心里说。

　　 这么一番话下来让他的心里很空。他从来没有不把蒋霖烨放在心上，反之，他觉得蒋霖烨现在可以填满，甚至完整他的整个世界。顾燃鼻子特别酸——他永远不会说话，因为这么多年他学会的就是把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永远用最无理取闹，或者看起来最善解人意的语言让别人误解。所以他已经不知道怎么样说话才能不被人误解了。

　　 可是蒋霖烨他怎么能这么说呢？

　　 他明明……明明就应该知道自己是最在乎他的。

　　 刚才妹妹的亲吻，血缘间最妙不可言的东西已经被顾燃拥有，他的心现在那么柔软……怎么就被蒋霖烨这么一刀下去就碎了呢。

　　 “对不起，我错了。”

　　 蒋霖烨对上那双非常漂亮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兮兮的眼睛。愣住了。

　　 他……怎么就认错了？

　　 在蒋霖烨的印象里，顾燃从来都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一但做了什么决定就不会反悔，虽然嘴上不会说，但绝不会允许别人说他错了。

　　 对于顾燃来说，蒋霖烨有个非常不客气却又无比贴切的形容：顾燃是自卑到了骨子里，但又不得不逼自己面对所有遭遇的事情，所以越来越虚张声势，逼着自己在集体里做到最好，对他自己做的所有决定都会催眠自己：这就是最正确的！可顾燃的方式又向来润物细无声，笼络人心之后所有人都听他的……最后就算结果不如意，也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自卑而自负，有时候这两者真的只是一线之隔。

　　 可是今天顾燃居然会向他道歉！深知顾燃性格的蒋霖烨有那么一丝诧异。一向骄傲如斯的顾燃怎么会低下头？

　　 “对不起霖烨，我错了。”他又一次低下头，语气里满是脆弱。

　　 “……顾燃，你……”蒋霖烨几乎什么都没说立马就原谅他了，开什么玩笑，顾燃倔得几乎从小都没有跟李丽华认过什么错。他媳妇儿第一个认错的人是自己，这该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儿啊！蒋霖烨立马拉上车窗，将委屈的一脸的媳妇儿搂进怀里，吻去他眼角流淌的泪水。

　　 “不哭，原谅你原谅你，宝贝儿我们不哭了啊……”

　　 “霖烨，我今天刚刚抱了苗苗……”顾燃把头信任的埋在蒋霖烨的怀里，像个索取拥抱的小孩子，“她好小，真的特别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个和我一样孤单的人，一个只能和我相伴才能生活下去的人……我，我不知道怎样表达才更确切，但是我今天真的很高心……”

　　 “我知道，我知道……”蒋霖烨抚摸着他的瘦削的后背，一遍遍耳语。

　　 “……我今天跑出来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蒋叔说李老师想喝我煮的汤，我听了就睡不着……就想着过来做碗汤就回家去，可是我没有想瞒着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那么晚了还打搅你，我觉得自己不能用是给你添麻烦……我……”

　　 “宝贝乖，我知道，我都知道……”

　　 蒋霖烨当然非常生气顾燃二话不说就离开的行为，但是这个小傻瓜怎么就能傻到这个地步？起身下床那么大发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这半个非人类的体质。

　　 可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那么一说，就把顾燃伤的够呛……不过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呢，他的顾燃终于能在他面前，脱下那层层层伪装自己的硬壳了，慢慢下去，他会走出那么多年的阴影也说不定。

　　 “蒋霖烨，我一直都没有和你说一句话，”顾燃突然抬起头，揉了揉哭的有些发红的漂亮眼睛，特别郑重的看着蒋霖烨的眼睛，“谢谢你，我爱你，”半晌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蒋霖烨，不是我喜欢你，是我爱你。”

　　 蒋霖烨激动的一把将人扯进怀里狠狠拥抱，似乎要就着这个时刻让两个人融为一体，就这样一直下去，永远都不要分离。

　　 落地窗后面的李丽华就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一幕，如同十个月前的蒋慕华一样，站在同样的地方观察他楼下彼此相爱的两个孩子。

　　 蒋慕华当时生生捏碎了一只价格昂贵的特制高脚杯；李丽华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突然习惯性地用手扶住肚子，却被手中传来的空荡荡的感觉惊出了一身冷汗。